性视角下的女性、人性与社会——评网络情色小说《少妇白洁》

《少妇白洁》可能是中国影响最大的网络情色小说之一，小说的女主角白洁也可能是中国最为知名的情色文学形象之一。尽管Google搜索早已退出中国大陆，但很长一段时间内“白洁”在该搜索引擎中依然是被屏蔽的关键词，这从侧面反映了这部小说取得的成就。主管部门把它看成是低俗读物，而许多读者也只是看成是消遣读物，但我们完全可以从这部小说中得到其他东西。作为一部情色小说，《少妇白洁》展现了是白洁与不同男性的性遭遇，并且探索了各种各样的性行为。然而，《少妇白洁》有着比大部分中文世界的网络情色小说更多的人性和社会维度。

小说作者的网名叫豺狼末日，而他并非某一流传甚广的假新闻所说的某大学文学院副教授。我曾经找到过真实作者的社交账号，并通过简单交谈确认了身份，但没有进一步交流。作者现在依然在创作其他类型的小说。

截至目前，小说共有19章，大约35万字，最后一章为《“欲海沉浮”（上）》。《少妇白洁》是一部未完成的作品。另外，广义的《少妇白洁》还包括第一部出现的女角色张敏、美红为主要视角人物的番外篇，以及由他人代写的“官方同人”孙倩篇。如果不算孙倩篇的话，那么小说本体和两个番外篇的总篇幅大约是45万字。有资料显示，作者最早于2000年开始在一个著名的情色文学论坛连载该小说，而最后一章的发布时间为2018年，时间跨度长达19年。如此长的跨度会导致的一个问题就是，作者最近一些年创作的章节可能会跟最初创作的章节处于很明显的脱节效应。

与许多长篇网络情色小说一样，《少妇白洁》流传着不同的版本。如果直接使用搜索引擎检索的话，大部分网站提供的版本都不完整，而且粗制滥造。另外一些以白洁为女主角的作品明显是伪作或他人续写。

2017年我在撰写这篇书评时尚未看到19章版，而只是看到第12章《多情不敢难自抑》，所以本书评也基本只涉及到这里。这未免是一种遗憾，但由于该小说创作时间跨度大，这样做也可以考察作者较为集中创作的时期，而避免了脱节的问题。本文完全不会讨论性行为本身相关的话题，我也强烈建议读者们要尽可能在自己的亲密关系和浪漫关系中探索和享受真实的性生活，而不是通过其他任何虚幻的途径来寻求满足。

情节

小说正文一开头交代，白洁是一位二十四岁的中国北方小镇（据后文推测可能是在山东或河北）一所中学的语文教师，毕业于一所地方师范院校，而时间则是21世纪的头几年。

网络情色小说大多力图把女主角的外表塑造得近乎完美，《少妇白洁》也不例外，对白洁的首次外貌描写也几乎是惟一的外貌描写如下：

刚结婚两个月的白洁说是一个天生尤物也并不过分，皮肤白嫩散发出一种健康的光泽。粉面桃腮，一双标准的杏眼，总是有一种淡淡的迷朦，彷佛弯着一汪秋水。淡淡的秀眉，小巧的红唇总是似笑非笑的抿着。个子不是很高，可给人的感觉确是修长秀美。

这天她穿著一件白色纱质的短裙，红色的纯棉Ｔ恤。薄薄的衣服下丰满坚挺的乳房随着她身体的走动轻轻地颤动。短裙下浑圆的小屁股向上翘起一个优美的弧线，修长匀称的双腿没有穿丝袜，白嫩的大腿光裸着。一双白色的软皮鞋，小巧玲珑。一股青春的气息弥漫全身，可少妇丰满的韵味却让她有一种让人心慌的诱惑。

外貌的文字描写再怎么详细，也会给读者乃至作者留下想象的空间，而这种想象是美的想象。某种程度上来说，大多数情色小说的女主角其实是名字不同的同一个人。这是文学与影视的区别，也是情色小说与情色片的区别，就此而言，对一个人物形象寥寥数笔的文字描写相比对一个AV女优的特写镜头有着某种独特的魅力。

白洁几乎每次登场都穿着不同的服饰。网上流传的一个版本存在一个由他人撰写的导言，这个导言嘲讽作者使用了“粉色的牛仔裤”，不过在我看的版本里没有出现这个说法。但有一篇文章用图片模拟出了白洁登场的服饰，效果的确惨不忍睹。

	男主角	身份，与白洁的关系	地点	备注
第1次	高义	校长	高义家中	迷药强奸
第2次	高义	校长	校长办公室
第3次	高义	校长	白洁家中
第4次	高义	校长	白洁家中
第5次	高义	校长	白洁家中
第6次	高义	校长	风景区灌木丛
第7次	赵振	王申的校长	风景区宾馆	受孙倩鼓励。当时白洁不知道他是谁。
第8次	高义	校长	风景区宾馆
第9次	高义	校长	风景区宾馆
第10次	高义	校长	校长办公室
第11次	王局长	县教育局局长	餐厅包间	以色换钱
第12次	东子	“一个公司打工的”，后得知是一个“鸡头”	孙倩家中	对白洁使用了迷药
第13次	赵振	王申的校长	白洁家中
第14次	高义	校长	校长办公室
第15次	王局长	县教育局局长	校长办公室
第16次	王局长	县教育局局长	王局长的车中，火车站旁
第17次	陌生男子A	拎包贼	火车车厢连接处
第18次	高义	校长	桂林的宾馆大套房	美红完成了前半部分
第19次	陌生男子A	公司职员	宾馆	白洁主动联系
第20次	老七	公司职员，王申的大学同学	宾馆
第21次	老七	公司职员，王申的大学同学	水库旁老七的车里

在第五章《过去的哀伤》中，学生时代的白洁读大四时考高等数学考了两次都没过，最后一次补考她找人替考被抓住，面临在即将毕业之际被开除的危险。她拎着礼品去学生处李处长的家里，向他求情。李处长一面提出以“玩一次”“顶多四十分钟”作为交换，一面直接行动起来。白洁犹豫之际并没有反抗，但当她喊着“不干了”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在那之后白洁一直对自己十分自卑，于是，她选择了王申，也就是他的老公，一个“书呆子”。如果白洁的老公不是王申这样的“书呆子”，也许后面的故事也不会发生了。从小说的开头到结尾，王申的人物形象越来越丰富，也越来越荒唐，不过这个过程并没有逃离在小说开头就确立的“书呆子”基调。

王申是另一所中学的数学老师，体型清瘦，看起来文质彬彬，带着一副高度近视眼镜。王申无法满足她的性欲，白洁刚有感觉，他就已收场。他不相信白洁能在事业上取得什么成就，这让白洁很不舒服。作者称这是“知识分子的通病”，尽管即便按照中国21世纪头几年的标准，王申也很难称得上“知识分子”。王申似乎没有知识分子的命，但有知识分子的病。

情色小说往往会展现女性从起初的坚决拒绝到渐渐迎合，再到主动迎合的“沉沦”过程。第一次性行为后女主角的心路历程是一个重要的转折，我称之为“女主角的转向”。女主角往往在性行为的强烈感受中失去理智，迷失自己，这个时候她就进入了被动迎合的阶段。

白洁的校长高义以公事为借口把让白洁到自己家中，下迷药实施强奸。高义不是一个省油的灯，此前他是镇政府的教育助理，由于有权色交易的前科，他被弄到学校当校长。这看起来更像是升官，而不是降级。在高义家中的第一次性行为中，白洁感受到了强烈的快感，白洁“早已忘了一切，只希望……用力、用力、用力干死自己”，并希望高义不要停下。事后白洁没有报警，原因不仅仅是这件事发生在高义的家，白洁“百口莫辩”，而更普遍的原因是作者在小说正文之前的引子里写到的：

女人要小心，漂亮的女人更要小心，漂亮的少妇更要小心，因为少妇弄了就弄了，不会有什么后患，一个少妇去告别人强奸的很少，反而会弄得自己身败名裂。

第二次性行为是在高义要散布照片的威胁之下发生在校长办公室的，这也符合情色小说的套路，狂野的性行为发生在正经的办公场所。在这之后，“女主角的转向”正式发生了，她感到“身体里什么东西复活了”，作者在这里评论“贞女和荡妇只有一步之遥，白洁在被高义诱奸之后，从一个贤淑的少妇走向了风骚的荡妇。”

箭在弦上之际，作者离开白洁这条主线，转向白洁所教高一班上的女学生小晶。小晶被一个社会混混陈三强奸，陈三是这个镇上最有名的无赖，他哥是公安局副局长，随身携带一把手枪。小晶的男朋友钟成发现她和陈三第三次做爱之后，小晶给钟成写了一封信，而这封信并不是请求原谅，甚至写得有些让人忍俊不禁——敢问有哪一位女性会给自己的男友描写自己同别人的详细做爱经过，甚至还直接引用自己和对方的对话，还讲自己如何觉得很舒服，最后更是以这样的话结束了这封令人瞠目结舌的信：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想和你说这些，只是我想告诉你，我有什么办法？但我已经这样了，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干我。可我知道你会瞧不起我的，不过我很喜欢现在这样的生活。

算了，你保重吧！希望你不要恨我。

还未与小晶发生过性关系的钟成看到此信的反应很简单，也同样有些奇怪，“钟成读完了信，心里很苦，但他知道自己一定要报仇，一定要闯出名堂！”

这是多么不符合常理！小晶的信的语气，像极了作者写这部小说的语气。但作者不可能如此被冲昏头脑，可以说这封信是这部小说中最值得玩味的内容之一。在这种荒唐的表现之中，作者也许试图传达某些东西。实际上这封信就是大多数网络情色文学固定程式的浓缩版，也预示了白洁在之后情节的遭遇。

张敏是白洁的大学同学，大学时候她家庭困难，也没有白洁“丰满”，而现在，她们一起逛街时，张敏购买了大包小包的东西，身材也比她“丰满”了，整个人“艳光四射”。原因则是作为推销员的张敏，放浪形骸地与她的客户们发生关系。张敏对她说，“我老公那样，能养活自己就不错了，我也就是靠自己，走到现在。”白洁的反应是“有点明白了她的话”。

此时正值白洁在经历“女主角的转向”的关键期，她与高义的第三次性行为发生在她自己的家中，结束之后白洁主动向高义提出让他第二天早上来她家。第三次性行为连同第二天早上的同样在白洁家中发生的第四次性行为都把白洁的丈夫王申引了进来，第三次是要顾及王申回家的时间，所以他们要“急就章”，而在白洁在与别人行事的同时，王申正在菜市场给白洁买她爱吃的西红柿。第四次是王申早上才跟白洁“做过”，而且在白洁和高义正在行事时王申忽然又回家拿忘了带的东西，但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紧接着是“放纵的外出学习”，教育局要求学校组织五名老师到一个风景区参加政治学习，于是白洁和高义在光天化日之下的灌木林中发生了一次性行为。白洁不仅顺从，还对高义有轻浮的语言挑逗，可见，白洁已经彻底陷入与高义的巫山云雨中。这时，白洁也开始了一段反思：

她知道自己不爱高义，可却对这个征服了自己肉体的男人有着奇怪的情感，每当高义一触及自己的身上，碰到自己敏感的肌肤，就会有一种忍不住的冲动。

她知道对不起自己的丈夫，可是王申在自己全身上下的抚摸却不能勾起自己沸腾的情欲，丈夫在自己身上不停地起伏，有时候竟然会让自己有一丝的厌烦，白洁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个骨子里淫荡的女人……

不过这种反思只是白洁生活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注释。她并没有阻止这个趋势继续发展下去。当天晚上，她与自己生命中的第四个男人（前三名分别是李教授、王申和高义）发生了性行为，可是我们既不知道这个男子长什么样，白洁也不知道他的名字，我们唯一能知道的信息只是这个人有夸张的性能力，“面孔还算英俊”。

与她住同一个宾馆房间的另一个学校的女音乐教师孙倩不仅白天在树林中与其校长发生性行为，当天晚上还找到这个男子寻欢。而且她还让他去旁边床上的白洁那里去，睡意朦胧的白洁并没有拒绝，孙倩在旁边劝她“玩玩呗”，而白洁自己“忽然有一种不想抵抗的感觉，好想那个东西就这样地插进自己的身体，体会那种放纵的感觉，可是羞耻心还是让她用力地推着身上的男人”。

第二天中午，白洁又与高义在宾馆发生了性行为，而白洁想到，“在昨晚被那个男人弄了之后，心里竟然觉得有点对不起高义”。晚上又发生了一次，这一次值得注意的是他们对话中的这一段：

“都是你，给人家吃迷药，人才这样嘛！你这臭色鬼！”

“还不是喜欢你吗？我怎么没给别人吃呢？”

“那谁知道？”白洁好像不高兴的样子。

这在一天的两轮性行为中，同校的李老师发现了这件事，并在旁边偷听和偷看。在白洁和高义进行的同时，李老师在一旁自慰。

外出学习结束后，白洁和高义又在校长办公室发生了一次。事后，高义因为学校要盖办公楼但资格不够，就让白洁与好色的教育局长发生关系以获准建楼。一开始听说高义让自己去干这种事，白洁很生气，但高义说会从盖楼中得到的钱给白洁分两万，而这是白洁“三年的工资”，粗略计算一下，这意味着白洁平均月收入不到六百元。而高义得到的钱显然是贪污受贿。白洁心想，两万块那是她三年的工资，“而且自己也不是什么干净身子了”，于是就同意了。

这里又是一个重要的转折，如果说白洁与高义与那位宾馆的陌生男子发生关系是因为性本身，那么此时的原因则是为了钱。性质已经截然不同，但是此前的放纵却打通了这两种发生性行为的理由，借由放纵，白洁走向了为金钱而性。王局长是白洁生命中第五个男人，地点是在餐厅的包间。高义给白洁下了迷药，使她能更顺利地放下心理包袱，并且负责把风。结束之后，白洁的脸上有两道泪痕。

白洁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在上课的时候，一个蒙面人冲进来把自己按倒在讲台上，在几十个学生狂热的眼睛之下，被迫与其发生了性行为。梦中的自己几乎要崩溃了。这个梦也是这部小说的出彩之处，展现了白洁内心深处作为教师应有的为人师表的身份与自己放纵私生活的冲突，以及对自己放纵生活被公之于众的恐惧。

孙倩带白洁去了万重天酒吧，这个酒吧堪称淫乱，孙倩给她介绍了一个叫东子的男子，随后他们一起回到孙倩的家，孙倩与另一个男子发生关系的同时，东子也与白洁发生了关系，白洁并没有拒绝，很快地投入进去。后来我们知道白洁这次又被喝了迷药。事后，白洁觉得自己对不起他的丈夫王申：

白洁侧过头看了看熟睡的丈夫，那一看就是知识分子的脸庞和经常戴眼镜凹下去眼睛，让白洁不由得叹了口气。可想想自己这么对不起王申，白洁心里真的很矛盾，以后会怎么样？白洁真的不知道，还能像以前一样的清纯吗？白洁不知道，也有点不敢去想………

后来在白洁自己家中她又与此前在外出学习的宾馆发生关系的男子梅开二度。后来白洁知道，此人是孙倩所在学校的校长赵振，而王申和孙倩在同一所学校工作，所以赵振是王申的校长。赵振故意把王申灌醉，然后让王申带着他和其他人去白洁和王申的家中打麻将，赵振则伺机到卧室图谋不轨。白洁是不愿意的，并进行反抗，她说，“赵校长，求求你了，不要这样，这是我家啊，我老公看见怎么办啊？求求你了，放过我吧！”白洁抱着迷糊地摔倒在地的王申到沙发上，看着他睡着之后，面对赵振的坚持，白洁说，“求你了，你要来就快点，不要让他看见啊。”于是，王申在一旁沉睡，白洁与赵振在另一旁发生关系。

但白洁也不是来者不拒。他拒绝了同校的李老师李明。李明以把她与高义私通之事告诉王申为威胁，要求她与自己发生关系。白洁知道他色大胆小，她挑逗和戏弄李明，但是拒绝发生关系，使得李明的企图并没有得逞。毕竟，高义已经是她的靠山。

白洁开始对王申好了一些，但仅仅是出于愧疚。高义又要在校长办公室与白洁发生关系，白洁一开始是不愿意的，但她 “不再无谓的挣扎了，再说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在挣扎高义，还是在和自己挣扎。”这句话很有意思，“挣扎高义”意味着不愿意与高义行事，“和自己挣扎”意味着自己的欲望同自己的矜持、妻子身份和为妇之道的斗争，这两种挣扎混合在了一起，使得她的挣扎的性质是模糊不清的，这也就意味着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进行这种挣扎。这时，教育局长王局长打来电话说他马上就到，而白洁又与王局长发生了关系。值得注意的是，这次他们发生关系并不是为了什么利益。完事之后，王局长“用一条手帕擦着脸上的汗”，官员形象跃然纸上。

也许是经历这些事的原因，白洁的婚姻爱情观也发生了变化。结婚之前，白洁的一位朋友的老公曾经给她介绍过一个开酒店的老板，现在他已经身价千万了。

白洁记得那个姓张的老板，五短身材，黑黑胖胖的，看见白洁第一眼之后，就再也没离开过白洁的脸蛋和胸部，就差没流下口水了，看着这种暴发户一样的人，白洁那时从心里感觉恶心，可现在却真的有点感觉那人不是那么接受不了了，也许现实社会金钱就等于人的价值吧，特别是衡量一个成功的男人，事业是第一位的。如果让白洁现在选择，白洁真的不知道自己会怎么选了。

过了一会儿，白洁决定：

想靠王申赚到大钱不大可能了，只好利用男人，自己也不是干净身子，小心点不要让老公知道，等有了钱以后真的送王申去读研究生，不见得不比别人强。

白洁心里很清楚，跟她发生关系的这些男人都只是跟她玩玩儿，而不是想要跟她结婚。所以她还是要维持在目前的婚姻里。

教育局组织优秀教师前往桂林旅游，有王局长和高义在，白洁显然入选了，同时王申也入选了。出发当天，白洁与王局长在火车站附近的停车场进行了一次“车震”，起初白洁不太愿意，王局长给她一捆百元大钞，白洁一开始说“你当我什么人了”，但我们可以肯定白洁对这一捆钱心动了。在王局长的劝服下，白洁把钱放进了自己包里。这场“车震”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在车内风起云涌时，王申正站在离车一米远的地方，由于车窗贴了“防护膜”，外面看不到里面，但里面能清楚地看到外面，于是白洁就在王申面前跟他人进行性行为。

在火车上，出现了白洁又一段关键性的反思：

白洁的思绪中却不断的闪现着各种各样的念头，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不坚决，这么容易就被这些男人得到，看着这几个男人一个个陪着自己老婆的样子，白洁心里有一种很不是滋味的感觉，她知道这些男人很喜欢她，可是好像喜欢的都是她的身体，而她永远也代替不了他们的家庭，他们的事业。

为了事业，高义可以把她介绍给王局长，为了家庭，王局长只能在车里一刻偷欢，而自己为了什么呢，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每次她都不想那样，可是却总会投降给自己日益高涨的情欲，然而看着这些男人的嘴脸，白洁心里真的挺不是滋味，特别是赵振刚才目不敢斜视的样子，白洁心里更是气愤。

抬眼看看王申，这个不争气的老公，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却越来越觉得王申还是挺不错的，特别是对自己，真的是死心塌地的，而且毫不保留的相信着她，可是连白洁自己都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会走到什么地步，她知道，自己真该对王申好一点。

夜里难以入睡的白洁来到车厢连接处，于是在这里发生了她与她生命中第六个男人的性行为。一个路过的拎包贼盯上了白洁，他拿出刀片威胁白洁，满口市井小民的污言秽语，于是白洁双手张开趴在车门玻璃上完成了这次性行为。事后，白洁甚至主动亲吻他，她“真的不讨厌男人的这些动作，反而都是自己最需要的”。这名男子给白洁留下了自己的电话后匆匆离去。

第二天在火车上，白洁想到，“自己又何尝不是在欲望中沉浮着，到底是去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还是去保留着一份矜持去享受生活带来的疲惫和辛酸呢。”白洁这时把自己的生活的选择二分为“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和“保留矜持享受疲惫和辛酸”，并且很显然已经做出了选择。

抵达桂林以后，高义及其妻子美红、白洁和王申住在一个豪华套房里。美红是列车跟车员，平时与其他男子颇有风流韵事，美红与高义互相知道对方在干什么，彼此也心照不宣。这是一种开放式关系。高义和美红先是在里屋掀起床事，没有结束，美红便把外面的白洁叫了进来，让她去完成这件事。白洁在美红的半推半就下就进去了。

从桂林回来之后，王申的一位大学同学来拜访，绰号“老七”。王申呼朋引伴和老七聚会了。白洁一个人回到家中，感到十分寂寞。她想让高义来陪自己，但没有说出口。她想起了火车上遇到的那个男子，就找到那张写有电话的纸条，打给了他。与这位陌生男子在宾馆进行性行为的过程中，白洁的想法是：

白洁静静的趴在那享受着放纵的这一刻，她不会和这个男人有什幺瓜葛，这个男人也不会给她留下什幺，她只想在这里找到放纵的这种快乐，毫无顾忌的一种快乐，甚至她喜欢这个男人那毫不掩饰的下流粗俗。想发泄一种粗俗的快乐。

回到家中以后，白洁：

没有了那种骚动不安的烦躁，没有了坐卧不安的焦虑，也许性也是一种很好的镇静剂，在这样一个陌生人，一个粗俗但又充满了性的情趣的男人那里，白洁得到了性的满足，也安静了一颗骚动不止的心。

这是一次“一夜情”或“约炮”，而且是白洁主动发起的。虽然之前白洁主动约过高义，但这次是一个陌生男子。白洁在这里把性比作镇静剂，也意味着她的“性本能”被点燃了。“约炮”归来后，白洁经历了一段反思：

也许是最近和王申生活在一起的感觉很枯燥，也许是最近私下里的生活过于丰富多彩，也许是迷乱纷纭的生活让白洁有一种迷失的感觉，当老七出现的时候，白洁的心里出现了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她心中最钦佩和爱慕的就是这种自强不息、敢闯敢拼的男人，这种成熟充满了一种让人迷失的魅力的男人，但已为人妇的她且还是老七的嫂子，已经无法去表达甚至不能在心里真的形成一种爱的感觉，只能让一种迷乱在心里荡漾，急于去发泄心中的欲望和感情，高义在某种意义上讲是白洁的情人，但也许是高义是曾经迷奸和逼迫过她，在他的面前白洁总有一种被迫的压抑感，每次能得倒身体的快感，却无法有心灵上的满足和发泄。而在这个不知道叫什么，甚至没怎么看清长得什么样的男人面前，白洁真正的放荡了一次，任意的寻找着自己的感觉和欲望，而没有什么负担和拖累。

去爱，去忘记，继续迷失，白洁不知道自己该拥有什么？也许只有王申才是她身边实实在在的存在。

白洁已经对老七有了一些浪漫爱情的萌芽，小说的高潮也就此来临，白洁在继“女主角的转向”后并经历一系列的“沉沦”过程后，又发生了一次重要的转向，这可能是《少妇白洁》的情节设计中最为出彩的地方。白洁遇到了自己的浪漫爱情，那个人就是老七。大部分网络情色小说都没有真正的浪漫爱情。

不过，这个老七也绝非什么白马王子，不过他确实喜欢白洁已久。他在酒店里要了小姐服务，而这个小姐正好是白洁的学生小晶。老七要求小晶打扮成白洁的样子，他在行事中也把她想象成是白洁，在呓语中，他脱口而出的是诸如此类的话：“嫂子，你想死我了，你知不知道我今天看你穿这身衣服，XX老是硬着的，真想按倒你，干你啊。”

小晶给老七讲了所有她道听途说的关于白洁的风流韵事，老七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一开始是一听到就兴奋。这样看，老七对白洁的感觉似乎与白洁的其他男人相比并没有不同，只是想在身体上占有而已。所以，老七对白洁的感受仅仅是喜欢，而不是浪漫爱情。如果是浪漫爱情的话，老七是不会在听到这些事情时感到“兴奋”的。

白洁对老七有一种初恋的感觉，她发现自己的这种感觉后，尽管她和老七甚至还没有发生什么，但她已经停止了自己的放纵。这的确是白洁爱上老七的征兆。“沉沦”的过程戛然而止，这在大多数网络情色小说中闻所未闻。白洁似乎也经历了一次重生。她走到高义的办公室，高义像往常一样对她做出轻浮的行为，但白洁拒绝了。高义即将迁升教育局副局长，而原来的王局长将要迁升为副市长，高义想把白洁带走也弄到市里，白洁也坚决地拒绝了。离开校长办公室后：

白洁的心里有一种放松的感觉，从被高义迷奸以后，被迫和高义保持着性关系，被赵振强奸，和东子的放纵，被王局长玩弄，甚至被李明胁迫几乎失身给李明，和陌生人的那种迷乱的感觉，白洁终于迷失了自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时而什么也不想的放荡，时而想起老公王申之后的哀羞。

和男人在一起时那种不情愿的快感，让白洁始终迷迷蒙蒙的找不到自己想要做什么，只是迷失在性欲和哀羞之中。而今天离开高义的办公室，白洁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和做什么，主动的去放弃，也主动的去把握着自己，曾经一直在心底耿耿于怀的一些事情仿佛都烟消云散，她相信自己都能游刃有余，迎刃而解。

经由这种甚至单向度的浪漫爱情，白洁从迷失自己中走了出来。

终于，老七打来电话要请白洁和王申吃饭，王申不能来，就只有白洁和王申了。白洁并没有明确答应要和老七去吃饭，或许又可以挑逗之意，但白洁确实也有一丝犹豫，她很想和老七单独待在一起，但担忧把握不好分寸。白洁竟然在考虑把握分寸的问题，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更何况这一回是她真正爱上的人。

他们去吃饭了，一家韩国烤肉，两人的包间。在聊天中，屋内的气氛渐渐暧昧起来，两人发现他们在爱情方面的看法和态度有很多共同点，共同话题也越来越多，经验丰富（套路深）的老七把握住时机，同白洁亲热起来，白洁也迎合起来。，

为什么白洁有那么多男人，唯独喜欢上了老七？我们可以从白洁与老七的交谈中白洁的心理活动看出端倪。首先是感动：

看着老七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不想说又很急的样子，白洁仿佛又看到了学校里那些急于向她讨好，又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毛头小伙子，那种纯真的感情虽然自己没有接受，但现在想起来也是真的感动，和高义他们这些人只是为了得到她的身体，为了在她身上发泄自己的欲望比起来，白洁心里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感动……

然后是找到了年轻的感觉：

虽然在她心里看得出老七表现出来的还不成熟甚至在社会中的稚嫩，但那种年轻人的激情和已经踏入成功的门槛那种飞扬的神采让老七有着另一种不可抗拒的魅力，让白洁仿佛又找到了自己那种年轻的感觉，找到了一种振奋的激情，从很长时间以来那种彷徨和矛盾的沉重中解脱出来，有一种新的感觉。

而后，他们去了宾馆。尽管还是一样的写作风格，但这是这部小说中惟一让人感动也是字数最长的性行为——白洁终于能够跟自己真正爱的人做爱。之前的性经历往往是完事之后就结束了，毫无温情可言，而这一次，他们互相倾诉衷肠。老七问她怕不怕王申知道，白洁的回答是：“不怕，只要你能接受我，我什么都不怕。”回家的路上，东子想要纠缠白洁，被白洁坚决地拒绝了。

到家后，老七打电话问她是否到家。第二天早上出门上班，白洁还给老七打了个电话互道早安，后来他们在一个水库钓鱼，当然，他们先进行了一次“车震”，而后：

整理好了衣服，两人真的钓了会儿鱼，居然真的钓了一条很小的鱼。就开车回去了。

2017年我在阅读这本小说的时候，这就是我当时看到的版本的结局。这样的停止沉沦并进入浪漫爱情的结局在网络情色小说中应该是罕见的。这一段话用了两个“真的”，一个“居然”，看起来连作者都不太确定他们的主要目的究竟是来做爱的还是来钓鱼的。

在之后的情节中，黑社会人物头目陈三要强奸白洁，老七受到威胁，被要求在一旁观看不敢保护她，甚至在一旁给陈三对白洁的强奸“助威”。此后，白洁跟陈三等人的关系继续发展，而再也不搭理老七了。浪漫爱情是注定无法在情色小说中作为圆满结局的。而白洁也会继续“沉沦”下去。从“第十九章下”的结尾来看，沉沦还没有抵达它的尽头。

人物

这部小说中值得深思的人物不仅仅只有白洁，还有放纵生活的成年女性美红、孙倩和张敏，经历“沉沦”并成了一名“小姐”的高中生小晶，以及与白洁有肌肤之亲的那些男性们，每一个人物都有可圈可点之处。他们各自反映了人性的某些深沉的侧面。

白洁

白洁是小说中最重要的角色，也是整个中文世界网络情色小说提出的最经典的女性形象。为什么白洁的形象如此成功？这是我们在评论这部小说时必须要回答的问题。

我在前面已经提到，我们可以把许多情色小说的女主角看成是同一个人在不同作品中的替身，因为她们的外表和性格都是高度同质化的。很显然，这种形象也体现了作者本人以及许多男性所理想的女性形象。但这并不是“白洁”从中脱颖而出的原因。

白洁的“沉沦”是从权力的威胁或诱饵开始的，而不是随便跟什么人发生性关系。女权主义的诠释很显然会从男权的结构来把白洁视为一个受害者，但我们不应该忽略，白洁在整个沉沦过程中都是存在自主选择的意志的，她在该过程中的任何一个节点都可以脱身而出。这就像许多性工作者是自主选择去做这样的事的。

我们要看到，一方面，纯粹的社会学诠释存在忽略她们的自由意志的危险，但另一方面，这样的任意性侵犯的环境对女性也绝对是不公正的。如果女性把对权力的性依附视为正常化，那么白洁的故事就有可能在现实中发生。但这不是我们应该看到的景象。

白洁在沉沦过程中，逐渐从被动转为主动，意识到自己可以通过性来服务于自己的快乐，或者达到其他目的。这很像生活中人们一打开一个新世界后出现的狂热期。同时，她也一度遇到了自己的浪漫爱情，并且立即从沉沦过程中挣脱而出。如果说化被动为主动是白洁想其他女性角色学习的过程，那么遭遇浪漫爱情便是白洁所独有的。可以说，这一情节设定使得白洁的人物形象大大丰富了，并且显得更有血肉，更为真实。

同时，白洁基本上是读者的同时代人，所以我们对她也感到熟悉，仿佛就是一位邻家女子。其他一些经典的作品定位于古代，一些评论人士认为更推崇它们，但是这些作品毕竟跟读者隔了很长的距离。

白洁这个名字也立了功劳。“白”和“洁”都象征着纯洁，而白洁的故事就是从纯洁开始沉沦的过程。虽然她在这一过程中深入下去，但她的心理活动和她的名字都显示它依然存在着单纯和天真的一面，而不像其他女性角色那样富有心计。

王申

白洁的丈夫王申是这部小说中塑造得最鲜明的形象。小说从一开始确定了王申“书呆子”和“知识分子”的基调后，我们就能猜到这样一个男性角色在一部情色小说中会有什么遭遇。

王申看不起白洁的工作能力，这倒未必像作者所说的，是“知识分子”的通病——我相信真正的知识分子是尊重女性并且全力支持自己的妻子的人。王申作为一名普通中学教师，肯定不是什么有钱人，而且长相也不出众，所以他在面对自己的漂亮妻子时，就可能采用嘲讽白洁“工作能力不行”这样的方式来协调自己的认知，以此来维护自己的尊严。就此而言，王申也不是一个优秀的丈夫，尽管他记得给白洁买她最喜爱的西红柿。

王申当然是真的喜欢白洁的，但他也会对其他女性如孙倩感到心动，并且会对她们产生性幻想。这确实符合人性。不过王申的特点是，由于他自己要维持“知识分子”形象，所以会装作正人君子：

孙倩那里却没有一点脸红，反而好像更白了，说话已经是口没遮拦，大大的媚眼不断的抛向两个男士，高义是毫不掩饰的和孙倩眉来眼去，王申则躲躲闪闪的，却忍不住心跳的偶尔偷瞄着孙倩火辣辣的媚眼和丰挺鼓凸的乳峰，却看不到自己美丽的妻子更加艳丽的脸庞和更为火辣的身材，也许就是常言说的别人的老婆才是美丽的吧。

更一段描写更加形象：

孙倩正在那边纠缠着王申喝酒，柔软丰满的乳房不断的挤压着王申的胳膊，穿着网眼丝袜的大腿也不断的挤靠着王申，弄得王申是又爱又怕，不断的偷眼看着白洁，生怕白洁会生气。

但王申长期对白洁的事情不知情。正如白洁多次想到的，王申无条件地相信她。然而，王申的性能力欠缺，他在性欲上不能满足白洁，反而是自己经常独自在家自慰。在后来的情节中，王申发现白洁有外遇之后，他的内心活动也显示出自己懦弱的一面：

回过神来的王申不再想去发火了，他了解白洁，如果和她说了的话，白洁决不会告诉他是谁，而且一定会和他离婚，他知道自己不能和白洁离婚，仅仅是别人的耻笑就会让他再也抬不起头来，漂亮的媳妇养不住，家里好多人曾经和他说过，让他要注意点。

于是，他选择装作不知道。王申的人物悲剧性在这里以一种极端形式展现了出来，高义即将调走，他和白洁在白洁家中进行了一次告别性的做爱。而王申此时正躲藏在床下，事后：

王申从床底下爬出来，看着整理好的床单，但他好像还是清晰的能看到刚才一对男女的精彩表演，地上那滩白洁忘记收拾的精液仿佛在嘲笑着王申，王申忽然感觉到自己内裤里湿漉漉的，刚才竟然不知不觉地射精了……

这样一个有色心没色胆的“书呆子”，一个在KTV的色诱氛围中给陪玩的“小姐”讲起历史和大道理的“知识分子”，从现实生活视角来看小说中最“正直”的人物，在这部情色小说中却落得一个卑微到无以复加的下场。

这的确把握住了一些现实：一些装作正人君子和故作清高的人，在亲密关系中可能不会有好下场。

小晶

小晶是白洁班上的学生，但是小说中小晶与白洁并没有直接有过言语交流。小晶还是一个十九岁的高一学生（这个明显偏大的年龄也许是作者有意避开未成年人），他与男友没有发生过性关系，受无赖陈三强暴后便沉溺于性中，迅速“沉沦”，尽管看起来陈三此后没有再搭理她。

等小晶再度出现时，她告诉老七她已经在读高三，那么至少小说的时间也过去了一年多。但白洁的主线给人的感觉似乎只是过了几个月而已。小晶确实变化明显，她现在是一位“援交妹”，在社会上混迹多时，言谈脏话连篇，已经完全不像是一个学生该有的样。

小晶和白洁的不同之处在于，她还只是个学生，并且进入了性服务行业，纯粹为了赚钱来进入性。如果说白洁还能享受性的话，小晶就不行了。

“小晶的信”表示小晶“沉沦”的开始，她成为“援交妹”即是这种沉沦的结果。从她与老七发生性关系的过程中可见小晶的性欲魔盒已经完全打开。陈三对小晶的强暴使得她走上了沉沦。她对自己亦有反思：

咋不后悔？哪有后悔药卖啊？有时候半夜醒来真恨不得一声炸雷把这些肮脏的东西都劈了。让我好好上学。嗨，没有炸雷，还不得就这么生活，等有一天赚够了钱，找个谁也不认识我的地方重新上学。

不过反思大多只是“灵光一现”，女性“沉沦”之后很难再自己返回当初的自己了。但有一种可能是他遭遇到自己的浪漫爱情。日本电影《天使之恋》就讲述了一位援交女学生再遇见自己所爱的人之后立即彻底与过去的自己完全决裂的故事。白洁也经历了类似的转变，尽管后来的情节表明这只是昙花一现。小晶会等到那一天吗？

高义

俗话说，权力就是最好的春药。高义和教务处长李教授这样的人占尽了权力的便宜。高义作为中学校长，在学校里一手遮天，让好几位女老师跟他发生关系。白洁在被他强暴后不敢报警，部分原因是忌惮高义的权力，部分原因是担忧自己“身败名裂”，部分原因则是对权力的依恋。

白洁成了高义的情妇，他可以与白洁随时进行性行为，而且还获得了白洁的某种依恋感。高义阅人无数，白洁是“他所有女人里让他非常动心的”（作者并没有用“最”字），“给了他一种不愿离弃的感觉”。在王局长与白洁做爱时，高义只是感到一丝心酸。虽然高义曾一本正经地说他可以和白洁结婚，但我们还是不能太把这句话当真。白洁在感到空虚寂寞时曾给高义打电话——这几乎等同于邀请他来做爱——但高义只是说要“打麻将”，并没有显示出主动关心白洁的样子。高义是一个在不同的女人中游走的人，但不会固定在某一个女人身上停留，哪怕这个女人是白洁。

高义跟美红的夫妻关系也仅仅是有名无实。有趣的是，高义贵为中学校长，而妻子美红却仅仅是一个需要长年在外奔波的列车员。

张敏、孙倩和美红

小说中的这些女性并没有展现出她们沉沦的过程，她们登场的伊始就已经是“沉沦”状态。一旦女性的性欲潘多拉魔盒被打开，则一发不可收拾。

东子和他的哥们在一次饭局上的高谈阔论中说到：

“对付女人啊，你得知道她喜欢啥，讨厌啥，你首先得能接近她，让她没有戒心，像上次我和老四在酒吧碰到那两个小妞，一看就是刚出来的，还纯呢。你就得装作有钱，有那种豪气，还得显得有风度，社会上有地位，这样你就能吸引她们。到了该上的时候，不能像虎子似的不下手，你得心狠，半软半硬，说点什么爱情什么的，她就迷糊了，趁热打铁，灌醉了就上。现在这社会，你犹豫一个小时她就可能不是处女了。”

这是从男性一侧的视角来叙述的，那么女性能从中获得什么？从白洁的故事我们知道，她在性的放纵中可以缓解空虚，得到快感的享受，并获得物质利益。张敏对白洁的影响是让她知道从性中可以得到物质利益；孙倩对白洁的影响是让她知道从性中可以得到快乐与刺激；美红对白洁的影响则是强调女人可以和男人一样对性更加开放，“男人花，咱们女人咋就不能，活着有时候就是找点快乐。等我们老了，就什么都完了。”

女性在性上的“放纵”主要是两种原因：为了快乐，或为了利益。张敏、孙倩和美红并不是单纯地同一个人外遇，而是不停地与不同的人交媾。而男性在性上的放纵往往只是为了快乐。就“为了快乐”而言，尤其是美红那一句以男人可以、女人怎么就不可以，以及她与高义为夫妻关系却各自寻找性欲满足，似乎体现了女性的性解放观念。

社会语境

白洁所处的社会语境是21世纪头几年中国的一个“北方小镇”，不过在情节中容易感觉到这里不太像一个镇，而像是一个县的规模。白洁的故事的确可以让读者回忆到那一时期的中国某些小城市的社会环境。

有说法认为，《少妇白洁》被禁并不是因为它是色情读物，而是由于揭露了当代中国社会的某些阴暗面。这当然有些言过其实。社会批判并不是情色小说的目的，尽管它的确可以揭露一些东西。实际上，白洁的故事整个都是在社会的阴影之中发生的，这里主要考察的是公权力腐败、性服务行业、对教师形象的解构和女性的性革命。不过，正如作者所说：

太阳在慢慢的升起，但幽暗的角落里还是总有阴暗和污秽，不知哪一天，能让阳光洒满万水千山，忘记曾有的一切阴霾……

公权力腐败

小说中的公权力腐败主要分为以权谋色和警察腐败两种形式。

白洁的“第一次”就是在大学的学生处长李教授以重考及格为利诱之下发生的。而高义是镇上人人皆知的以权谋色的惯犯，但他还是能在官场生存。高义在一次以权谋色中曾被发现，在这次事件中，我们看到他们是如何对难以启齿之事讨价还价的：

……高义一再说要研究研究。

女人出了高义的办公室，在办公楼外边转了好几圈，想想天天劳累的日子，再说自己以前当老师的时候，和学校的好几个人都干过，虽然那是自己愿意的，可弄起来还不都是一回事儿，一狠心，在公共电话亭给高义打了个电话，“高助理，我是刚才找你的王芬，你出来咱们再研究研究啊。”

这件事被捅到镇上，高义从镇政府教育助理调到了一所中学当校长，怎么看这也不是降级，甚至是升级。高义也同样以权力作为诱饵迷奸了白洁，而白洁逐渐变成高义的情妇。假若是一个与白洁地位同等甚至是更低的人迷奸了白洁，这样的事情就很难想象了。高义作为校长，而她作为其手下一位老师而对重权在握的高义产生了某种依恋感。高义与白洁的关系，可以与《色，戒》中易先生与王佳芝的关系作比较。

显然白洁对王姓教育局长就没有这种依恋感，甚至没有什么感情，她只是因为钱。王局长出手阔绰，别人都乘坐火车前往桂林而他自己携妻带子乘飞机。王局长不仅贪污腐败，而且滥用公款，并接受高义的礼金，而就是这样的人却还能够升迁副市长。围绕高义和王局长，充斥着贪污腐败、行贿受贿、不合理的人事调动的问题，可见在地方上政治生态的一塌糊涂。

另外这个社会还存在警察腐败和黑恶势力猖獗的问题。镇上的著名无赖陈三，他的哥哥是公安局副局长，平日里携带一把六四式手枪招摇过市，曾直接把路过的小晶拖到自己家中实施强暴。而这位公安局副局长则开了一家歌舞餐厅酒店，由于他不方便出面，由陈三打理，而该酒店为住客提供性服务。在《张敏篇》中，派出所所长在审讯被当成“小姐”的张敏时，迫使张敏与其“口交”，他才放了人。

在这样一个公权力腐败的社会中，女性的人身安全自然得不到什么保护，而且在这样的环境下，一些女性也通过性来攀附权力来以求获得保护或获得利益。

混乱的性服务行业

孙倩带白洁去的那一家“万重天迪吧”的淫乱程度达到了难以置信的地步：

舞台DJ肆无忌弹的喊着下流的乐拍，舞池里很多男男女女狂热的扭动着，叫喊着……

这时前面一阵骚动，原来一个20来岁的小姑娘，脱下了自己的衬衫，上身只穿著一件白色的胸罩，一对按她年龄不应该有的丰满的乳房在胸罩中激烈的晃动着，几乎能看到粉红色的两个小乳头在不停的跳跃。人群中不停的还有人喊着“脱、脱！”

而在该迪吧的卫生间里，人们也正肆无忌惮地进行着性行为，其中女性并非真正自愿参与其中。在后来小晶的描述中我们得知，这些女性往往是由于磕了药，在药物作用下不能自已。有些人在卖药的人推荐下买了几片药，而后在卫生间与伺机而动的小流氓发生性行为。整个万重天迪吧就是一个准集体性狂欢的混乱夜场所。小晶随口感叹，“这哪儿还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啊？”后来，万重天迪吧被查封，但原因并不是这里太混乱，而是公安局局长的女儿到这里来娱乐一次后不幸怀孕，甚至找不到怀孕的责任人。

公安局副局长开的那家提供性服务的歌舞餐厅酒店，小晶在这里做小姐，东子是这里的“鸡头”，老七在这里消费，而白洁和王申都曾来过这里。东子在强暴一位只坐台的“小姐”时脱口而出的那句“想当处女在家里别出来啊”，可见这个行业的失序状况是多么严重。

作者对这个酒店的小姐运作模式有细致的叙述，让读者能够瞥见他们平时在酒店房间住下时地上的小卡片或打来的不明电话的幕后情况：

就如同阳光下总是会有阴影一样，在富丽堂皇的酒店里，一个灯光昏暗的房间里，七八个穿着性感暴露的女孩子或躺或坐的在房间里，其中一个不断的拨打着酒店房间的电话，用一种沙哑的给人某种暗示的声音询问着：“先生，需要按摩吗？”

东子歪躺在床上，手正在一个胸部很饱满的女孩子衣服里摸索着。

“东哥，1108房间要小姐，让谁去？”打电话的小姐问东子。

“小晶，你去吧。都打打精神，到点了，一会儿活就多了。”一边说着从一个包里摸出两个避孕套给小晶，小晶接过来塞在自己胸罩里，开门出去了。几个小姐起来有的去洗脸，有的补了补妆，等待着11点过后这一波生意的来临。

在小晶与东子的交流中，我们知道这里是“小姐”与“鸡头”“五五分成”。我检索了相关资料，一位上海妓院老板自称他跟小姐的分成比例是6：4。还有嫖客说他遇到的小姐只能拿到三分之一。这个分成比例是否意味着性工作者受到了剥削，这是一个见仁见智的问题。至于性服务行业本身正当与否，也争议颇大。无论如何，即便性服务可以是正当的，但这些性服务者的工作环境的确也糟糕至极。

教师形象的解构

情色文学历来是解构教师职业神圣性的重镇，或者说，性是解构任何神圣东西的重要力量。白洁的“沉沦”、王申的色心、李老师的猥琐、李教授的以权谋色，以及时常出现的白洁身边那些教师同事对白洁七嘴八舌的上不得台面的议论，都揭露了“老师”们的不为人知的一面。

作者也暗示许多女教师都曾与校长高义发生过关系，而另一所中学的孙倩和校长赵振也保持着性关系。读者看不出这部小说中的教师职业有任何神圣性可言。白洁的大学同学冷小玉奉劝白洁：“白洁，还在这当这个破老师，你可真能受得了，别告诉我你喜欢这份神圣的职业。”

作者对教师们也不乏其他方面的讽刺。前面已经谈到了王申的悲剧形象。在桂林之行中，作者说这些“清贫的教育工作者”大部分是第一次到南方也就是桂林旅游，而：

奇诡的桂林的山，清澈的漓江的水，让这些老师流连忘返，不时还装做诗人弄出几句不知所云的打油诗……

离开桂林的时候：

恋恋不舍的离开桂林，难得的一次旅游给这些平时物质生活贫乏的教育工作者们带来了一种难以忘却的兴奋和激动，仿佛社会终于又想起了他们，在这个现实无情的社会中又一次找到了自己的尊严。

显然，小说完全没有把“老师”的传统庄严形象放在眼里，这不仅在于他们的情欲，也在于他们的清贫和故作文化人的样子。也许它的确把握住了这个表面上尊师重道的社会中教师生存状况的某些现实。

中国女性的性革命

我们也可以把白洁的“沉沦”诠释为中国女性的性革命，而性革命的一个重要方面就是接受在一夫一妻制以外的性行为，尤其是对婚前性行为和短期关系的接受。

白洁的沉沦是从一次强奸事件所引起的。强奸当然非常可怕，但它的确也意外地开启了白洁的性革命的进程。当白洁还是一个大学生的时候，她遭受李教授强奸的事情并没有开启她的沉沦或性革命，反而是让她的择偶倾向变得十分保守——这是她选择的王申的一个主要原因。而白洁遭受高义强奸，便开启了这一进程。

小说中的许多白洁的内心独白，以及白洁跟张敏、美红、孙倩和冷小玉等已经完成了“性革命”的女性的各种对话，都促使白洁意识到了性本身的价值，以及它可以带来的实际利益，而不是仅仅把性看成是婚姻的附属物。更何况王申实际上无法满足白洁的性需求。

当然，白洁的性革命在道德和伦理上是成问题的，一方面是她实际上向王申隐瞒了自己的背叛，另一方面则是主动投身权色交易或钱色交易。性革命的积极意义应该在与人们意识到性本身的价值，并且为了性本身而去“做爱”。虽然白洁的确实现了这一点，但她同时也误入歧途了。

结语

网络情色小说最大的特点当然是露骨而详细的性描写（不需要经过出版内容审查）。不过，它们也有某些共通的模式，比如《少妇白洁》所代表的“沉沦”模式。这种模式展现的是女性角色在经历某些性事后，经历“女主角的转向”，再逐渐沉沦的过程，而且女主角的人物形象有明显的同质化倾向。

对于有教养的人来说——尤其是经历了女权主义洗礼的有教养的女性读者——批判《少妇白洁》这类小说相当容易。我自己也认为，任何读者都不应该把此类小说中发生的事情等同于现实。此类小说往往会夸大性在生活中扮演的角色，并且对男性和女性的形象都会刻板化。性虽然相当重要，但它的作用方式可能并不是小说所展现的那样，尤其是现实生活中的大多数女性也并非对性如此痴迷。“沉沦”在现实生活中恐怕很难发生。

情色小说当然问题重重，但人们在意识到它们的问题之余，也不妨看看它的独特价值。从性的角度探讨人性、性别和社会是一个大有可为的出发点，而这篇文章便是挖掘出这一进路的尝试。据我所知，包括《少妇白洁》的作者在内，在2000年前后活跃着的情色小说作者们，的确是把它作为一门文学创作来对待，而不是制造感官刺激并寻求金钱利益。

从00后开始，人们接触到网络情色小说的可能性就已经很小了，而且曾经的读者也很少重新把它们捡起来。人们这方面的需求被以日本AV和Pornhub为代表的情色影片取代。视频是一种与文字完全不同的媒介，它把画面以明确的方式固定了下来，但同时也消灭了想象空间，并压制了更多的维度。相比情色小说，情色视频是狭隘的。网络情色小说的时代早已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