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最近几年中国互联网舆论能明显感受到的两个变化:一个是沙文民族主义或狭隘民主主义的膨胀,另一种则是性别议题的火热与性别舆论环境的恶化。这两种令人不安的趋势,再叠加上互联网的“群体心理学”性质,使得一个上网者现在很难避免这两样东西。同时,我也在浏览美国互联网上的内容,而中国互联网的这两种现象,在美国互联网是几乎不存在的。
在Ins Reels、Tiktok和YouTube上不乏性别相关的不友好内容,包括男人嘲笑男人,男人嘲笑女人,女人嘲笑女人,女人嘲笑男人,以及比较敏感的对跨性别人士的嘲笑。比如,你在这些视频平台搜索“Karen”的话,就会出现一大批嘲讽karen的内容。Karen指的是有应得心态或要求过多的美国中产阶级白人女性。同类内容在中国的平台,如果不能用搞笑来加持的话,要么过不了平台审核,要么就是会被投诉说在煽动性别对立。
假如我们把包含任何含量的性别歧视内容的频率视为一个性别舆论环境的标尺的话,那么,美国的性别舆论环境似乎就比中国还要尖锐。但事实当然不是如此。相比之下,美国的性别环境是很和谐的。那么,为什么现在中国的性别舆论环境会显得如此尖锐?我们的讨论会在中美两国互联网情况的比较之下进行。
传统父权制,特别是彩礼
彩礼是一种遗留到今天的封建特权。据我所知,除了中国,现在只有非洲和中东地区的个别地方还流行彩礼。近些年,台湾的大部分新婚都不再涉及聘金(彩礼在台湾的说法),可见社会与文化的现代化正在台湾稳步推进。
然而,这一现代化进程在近些年的中国大陆进入了艰苦的时期。在社会舆论中,彩礼已经逐渐变得臭名昭著,明着索要彩礼的女子及其父母已经逐渐变得为人不齿,而因为彩礼把婚姻搅得鸡飞狗跳的事例简直屡见不鲜。在我的家乡,曾有一个新婚男士,在婚礼前夜得到了女方父母要求彩礼加价的噩耗,他就跳河自尽了。
婚姻的神圣性已经因为彩礼而丧失殆尽,而是充斥着赤裸裸的金钱交易,并且外在地表现为各大城市的相亲公园。部分依旧维护彩礼习俗的女子(人们把这些人称为”小仙女“)对这一现状也很清楚,于是把彩礼说成是考验男方家庭的诚意,或者说成是启动资金。
彩礼在今天已经成为了一个相当敏感的议题,而且是一个经久不衰的引起互联网上的性别战争的议题。只要出现任何彩礼的新闻,都会立即产生新一轮的不满,以及新一轮的斗争。只要彩礼习俗一日不除,这场无休止的争斗就必定会持续下去。希望中国大陆社会能够早日迈过这道坎,毕竟台湾已经做到了。
中国女权主义者的皈依者狂热
中国女权主义属于东亚女权主义这个分支,而不是西方女权主义。东亚女权主义是建立在东亚人的民族性格的基础上的。
现代中国人的民族性格跟黑格尔笔下的法国人有些相似,它表现为:心灵内部的分裂,对抽象原则的牢牢把握,并且缺少内在心灵的生活。中国女权主义者的特点就是,当她们遇到了女权主义那些极度性感的术语和观念世界后,立即就死死地抓住这些抽象原则。由于她们缺少内在的心灵生活,所以内在生活不仅不能与抽象原则取得平衡,而且也被抽象原则完全侵蚀。于是,当西方女权主义者发现女权主义原则无法运用到家庭生活并感到举步维艰时(部分人也因此放弃了女权主义),中国女权主义者就干脆喊出了不恋爱和不结婚的口号。
如果从第二波女权主义算起的话,西方女权主义运动已经发展了大约六十年,而中国也就十多年。中国女权主义者是迟到的女权信徒,而且不出意外地呈现出了“皈依者狂热“(zeal of the convert)的特点。有些信徒已经出现了恐怖分子的特征,在推特上毫不避讳地谈论要如何除掉世界上的男性,并且怒斥那些阻碍这种大清洗的女性。
”女拳“是一些反感女权主义者的男性给她们取的蔑称,因为她们一进入性别议题,就开始制造大量不和。女权主义者们对这一蔑称也欣然接受,把它当作自己的标签。这种不知羞耻在全世界都是罕见的。
普遍缺乏社交礼仪
跟美国相比,中国并不是一个讲求社交礼仪的国家,而且人们的社交技能也不足。这就导致他们在人际沟通时缺乏礼仪性的约束,也没有掌握沟通的艺术。
在以色列-哈马斯战争爆发后,我参加了UVA的一个关于加沙地带的演讲会,由于宣传海报上的文字写得有些中立,这导致有些支持以色列的人错误地走进了这个会场。众所周知,最近半年,加沙问题在美国是一个极具爆炸性的议题。在几个主要的讲话人讲述结束后,有几位亲以色列人士相继发言,质问活动主办者和几位主讲者的意图,尤其是质问为什么不呈现多元观点。从他们发言时的语气来看,他们情绪十分激动;而主办方和主讲人在面对质疑进行回应时,情绪也很激动。但是这种激动的情绪都控制得很好。一位犹太人告诉主讲者,希望他以后去参加他们犹太人办的活动,而那位主讲人当场答应了。全程没有争吵,没有恶语相向,更没有大打出手。
我们根本无法想象,假如在中国,对立的双方来面对面讨论性别议题,这会是何等可怕的场面。这里的主要原因就是,相对于美国人来说,中国人缺乏社交礼仪的训练和自我训练,只要一言不合就很容易恶语相向,甚至发生肢体冲突。在台湾和香港,议会的议员发生暴力冲突是常有之事;而在美国和英国,议会暴力相当罕见,而且最近几十年从未发生过。
这里还需要对中国男性做一个提醒,很多男性对女性进行各种很不得体的言语或行为骚扰,有些发生在线上,许多女性网友在社交媒体上展示的截图都表现出这一点。而有些则在线下,而这更可耻。这显然是我们现在面临的问题的一部分。不过,许多情况也可归结为很多男性不懂如何接触女性。
另外,许多男性也乐于在互联网上花大量的时间跟”小仙女“或者女权主义者进行政治辩论——他们古怪地把这叫作”辩经“——似乎自己没有其他事情可做。有些男性在跟女性辩论的时候使用的语言,我们从中看不出这个人具有骑士精神或绅士风度,而这是很不应该的。
普遍缺乏幽默感
美国的各种娱乐业非常发达,而且学界对幽默感的研究也很透彻。根据我的个人观察,美国人要比中国人有更强的幽默感。学术研究也印证了这一点,一项研究显示,中国大学生在四种幽默感类型上的得分都比加拿大大学生低,尤其是攻击型幽默。另有研究显示,美国人要比英国人有更有幽默感。我没有找到中美之间的比较,但既有研究是可以佐证我的观察的。
美国互联网中大多数具有性别歧视的内容都是以幽默的形式存在的。幽默肯定助长了性别歧视内容的生产和传播,但是也大大缓和了攻击性,甚至让攻击性完全消失了。我找到了一个嘲讽Manspaining(男性说教)的搞笑油管视频,而我认为只有极少的美国男性在看到这则视频的时候会受到冒犯,同时它的确也把嘲讽男性说教的意思给传达到了。
有些内容使用meme图的方式存在的,比如下面这个嘲笑女人的图。它是一个gif的动图,由于内容令人捧腹,所以女性看到这个,恐怕也只是一笑了之。
很显然,中国的内容制作者和观众都普遍缺乏幽默感。内容制作者不知道如何用幽默的力量来中和自己要传达的意思;而观众又缺乏幽默感,容易受到冒犯。实际上,只要涉及到了性别话题,大多都会具有批评性的意思。假如公众普遍不知道如何用幽默感来缓和批评,而总是用各种直接的侵略性甚至贬义性的语言来进入性别议题,就肯定会导致尖锐的结果。
受限的公共空间
在美国的各大主要报刊,性别议题很难挤到网站第一个页面的位置,更不用说头条了;而在中国,某个小地方的鸡毛蒜皮的事情,只要涉及性别议题,就能迅速吸引千万人的目光。一个39岁的杭州女人彩礼要价58万,还要一套过户到她名下的150平的杭州现房,并且婚后男方的工资要全部上交——这种丑事按理来说根本不会有人注意,但偏偏可以在网上走红一时。
胖猫事件中的“胖猫”和唐山事件中的那位被打的女性固然非常值得同情,但平心而论,这样的事情如果发生在美国,顶多只能上地方小报。这不是因为这种事情在美国发生得频繁(我想它应该不及中国频繁)而不值得报道,而是因为这就是属于市井小民的新闻而已。
这是为什么呢?因为美国有一个完整的且自由的公共领域,性别议题只是其中一个议题,而且近些年随着女权主义的式微变得越来越不重要。各个政治人物的动向,白宫、参议两院和最高法院的情况,各个社会运动的情况——对这些议题的报道在中国没有对应物,但它们已经足够挤满每一期的报纸。除此之外,对加沙地带和乌克兰的报道,中国几乎没有。中国不存在种族议题。对环境问题也不够关心。科学普及工作也做得不好。这个清单还可以继续开下去。
总之,在中国,无论是见诸报端的,还是在社交媒体上流行的,似乎主要是些琐碎的社会话题。打开《南方周末》和《纽约时报》(英文版)的主页,人们都会很轻易地发现我所察觉到的区别。
在这种背景下,人们只能看到,也只关心各种琐碎的社会新闻,而对比较宏大的事情缺乏关心。相亲节目成了一种主要的打开电视后还可看的节目。在此背景下,性别议题自然就脱颖而出了,因为新闻总是要报道各种不寻常之事,而婚恋和家庭领域的事则总是会为此提供源源不断的素材,奇特的习俗下当然会发生各种奇特的事情了。
结语
以上就是我对性别舆论环境如此尖锐的原因的诊断。我们应该尽可能从这种环境中解放出来,享受异性友谊和亲密关系,不要再给性别战争火上浇油。让目前的局势降温是对所有人都好的局面。
那么,只要我们把握了事情的起源,那么具体措施就是相当轻松明了的。我们也应该尽快让整个彩礼习俗入土为安,具体路径是把它转换成真正的启动资金。同时,女权主义的皈依者们应该尽快让自己摆脱这一抽象思想的钳制,丰富自己的内心生活。尽可能地提升自己的社交礼仪,锻炼自己的社交技能。男性不应该性骚扰,而且要恶补自己的骑士精神和绅士风度。在谈论性别议题时,我们应该以一种幽默的形式来进行缓和,这要求我们平时就要培养幽默感。最后,要少看国内媒体的新闻,少逛国内的社交媒体,多关心宏大的事情,少关心各种发生在别人身上的鸡毛蒜皮之事。
性别战争不会有任何一方得胜。一方输了,所有人都输了。聪明人应该看到这一基本的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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