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名人文主义者,我感到女权主义者所理解的世界跟我们所理解的世界差异很大。人文主义同意女权主义的一些基本诉求,比如社会方面的男女平权、尊重女性,以及历史方面的男性对女性在前现代存在结构性压迫,等等。这些诉求与人文主义的基本理念完全一致,但人文主义不同意女权主义的进一步的诉求。当然,女权主义也是一个有内部差异的概念,我也无法一一举出这些诉求。
让我们从一个例子说起,丽贝卡•索尔尼特的《爱说教的男人》的图书简介是这样写的:
《爱说教的男人》是一本旨在打破女性被动沉默角色的散文集,创作缘起是女作家亲身经历的一次“男性的说教”(mensplain):在一次聚会上,一位男士对着作家本人滔滔不绝大谈她新近出版的关于摄影的一本书,即使他对该书的内容一知半解。
索尔尼特有力地印证了男性如何长期霸占说教者和审判者的位置,而与此相对应的是,女性的声音和观点则被认为是无足轻重,甚至不可信,这种错位和扭曲导致女性几千年来的被动噤声。从触目惊心的强奸文化,到结构性的家庭暴力,再到桑塔格和伍尔夫在“不可知性”上的分歧,作家通过犀利的论述,审视了针对女性的制度性暴力是如何通过厌女语言、对女性身体的物化和对性别暴力的美化等而持续得到强化。
这样的简介给了我这样一种印象,作者似乎直接从“在一次聚会上,一个男人对她的书高谈阔论”直接跳到了“男性长期霸占说教者和审判者的位置”。当然,作为“创作缘起”,这二者不一定是合乎理性的逻辑联系,而可以是想象或灵感。但问题就在于此,我们人文主义者是不会有这样的灵感的。
人文主义关注的是“此时此刻”(at the moment)的体验,也就是说,如果我遇到了一个爱说教的人,那么我只会感到这个具体的人在此时此刻正在从他或她自己的参考系中对我进行评判。如果我觉得我还可以听下去,便也会尝试理解他是怎么考虑事情的。但如果我感到自己实在听不下去,也会直白地讲出自己的感受并终止这个没有意义的谈话。当然,有意义的批评要听,但这不是我行动的指南。
在人文主义看来,评判的不可取之处在于,它压抑了个人成长的可能性。我们鼓励人们尽可能远离评判,也尽可能让自己免受评判的影响。从人文主义心理学来说,如果父母不能提供给孩子一种“无条件积极关注”的环境,孩子的个人成长就会大受影响。我见过很多对孩子滥加评判的父亲、母亲和中小学教师。尽管这些情况很常见,但我们不可能去把这种现象归结为父母对孩子或者教师对学生的“结构性压迫”。这样的标签,毫无帮助也毫无效果。而且这种标签是不是也是一种评判呢?因为我们的个体经验并不能给这样抽象的陈述提供证据,这些父亲、母亲和教师或许本来就没有认识到自己的行为会造成什么后果。
从这一点,我们可以看到人文主义和女权主义的一个明显差异,即人文主义是从具体的情景尤其是个人的体验出发(性别只是总体情景的一个方面),而女权主义是从抽象观念出发。
人文主义者无法对现代社会是否存在男性对女性的制度性压迫做出什么断言。假如一位女性在婚姻生活中并不感到有压迫存在,那所谓的“制度性压迫”在自己的家庭这个场域跟她就没有直接关系。当然她不能因此否认有其他人生活在家庭的压迫之中,如果她们感受到压迫的话。卡尔·罗杰斯说,体验就是最高的权威,别人的思想并不具有同样的权威性。显然,女权主义也是一种“别人的思想”,并且拿各种时髦的而且似是而非的术语来给自己装点门面。
在另一篇文章中,我曾提到,“一个拥有美好生活的人是一个充分发挥机能的人。如果一个充分发挥机能的女性想剪头发或辞职,她可能不会因为别人可能不同意而阻止自己。这并不是说充分发挥机能的人是叛逆的。她们可能会遵循大学、工作、婚姻和家庭的传统道路,但前提是这些选择都符合她们自己的兴趣、价值观和需求。”更进一步说,如果女权主义思想并不符合一位女性的兴趣、价值观和需求,但她却出于时髦而听信了它,那她就很难去成为一个“充分发挥机能”的人,因为她遮蔽了自己,无法认识到自身,也无法自我实现。
一些女权主义者正在用这种意识形态及各种浮夸的术语来掩盖自己的本真体验,而是信奉一种外在的抽象观念。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看,这会导致各种随之而来的问题。女权主义观念成为“心理防御机制”的一部分。对于这些人来说,某些冲突是不可避免的,比如她们可能爱上了一个男人,但某些人误导她们要警惕性别的“结构性压迫”,于是这些抽象观念阻碍了本真行动,让她们充满不真实的警惕。绝大多数人都有对亲密关系的需要,而挑选一位尊重他人且通情达理的男性并不是件困难的事情。如果夫妻双方都愿意面对,那在这样的家庭场域不可能存在所谓的“制度性压迫”。
最近我读到一篇文章《男性可以为支持女权主义做到的35件实事》,作者是一位政治科学的博士生,我赞同其中的大部分建议。不过该文的第34条指出,“要明白你的男性性别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特权,并努力放弃你所拥有的特权”。而这是一种相当危险的指控,一种性别主义(sexism),一种试图把一种抽象的原罪加诸在所有个体身上的尝试。我们人文主义者讲究个人的具体体验,当我目前的确没有体验到自己有什么“与生俱来的性别特权”的时候,也实际没有执行过这种特权的时候,对我进行说教告知我有什么从未拥有的特权,那是无济于事的。有时候我去公共卫生间,看到女生在排队而男生可以很快完事时,我感到公共卫生间需要重新设计,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在享受什么“与生俱来的性别特权”,这种情况并非我选择的也并非我愿意的。
许多事情表明,女权主义在一些时候不仅没有推动社会进步,反而撕裂社会并危害自己的幸福。可惜的是,在我们这个时代,公共智识人有意或无意地对此默不作声。我们正在为此付出代价。
作者近期笔耕不辍,时而针砭时弊,时而人生百态,包罗万象,犹如百科全书。上连天界,下接地气,堪称完美,受益匪浅。借此结合近作,请教以下问题:1.俄乌局势,如火如荼,难解难分。孰对孰错,已然无解,但蝴蝶效应越发明显,不知是否作者开始察觉(此处指对您本人或周遭的影响);2.情感方面:法国哲学老师萨布里纳·切尔奎拉之《坠入爱河》,虽然是针对中学生的恋爱指南,但很多观点极为一针见血,最让鄙人关注的是其有关身份的论述(个体与所拥有的身份融为一体)颇受感触,如有机会,想专门向您请教一二;3.当下“动态清零”政策和此次上海事件,确实引发了国人自上而下的思考,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但在此想说的是既然防不胜防,与其为了头顶的乌纱帽被动地严防死守,倒不如积极主动采用宽容并济之道,毕竟发展才是硬道理。然则在此大放厥词,也于事无补,确实一介平民,也想不出什么万全之策。不知您有何高见?以上即主要愚见,期待您的回复。
我实在搞不清您这个语气是什么意思,看起来有讽刺的意味。我目前没有感受到战争对我有什么切身的影响,但是看到杀害平民的照片,我是很愤怒的,大概这就是最直接的影响吧。没有读过那本书,但“个体与所拥有的身份融为一体”似乎也可以针对任何事情,不一定是爱情。我对这个“大放厥词”特别感兴趣。我只是像所有人一样认同必须要在某个时间放开,不能久拖不决,综合考虑确实也不是我的事情。
首先实在不好意思,给您带来困扰和不安。上述言论绝非对您有丝毫暗讽或明嘲,纯属自嘲。“大放厥词”那句,也是指自己的这番言论,确实没注意措辞和用语,再次和您说声抱歉,保证绝不再犯,也请相信自始至终对您的尊敬和景仰;其次关于身份问题,确实可以在很多事情上有所体现,但接触那本书后,特别当作者阐述观点后,指感觉此问题在感情上较容易显现。最直白的例子莫过于:一些人常会反问道:你到底是喜欢我这个人,还是因为我某个身份(家庭,地位,头衔等等)与我交往。但其实这是悖论,因为人不可能孤立于社会之外,总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为此钻牛角尖大可不必,但因为此书是针对中学生,所以这个年龄层的孩子未必能理解,即便是成年人也会陷入此处;最后关于疫情,一直想请教您,就您自身而言,对您最大的冲击或不便,仅仅是行动上的受限吗?还是说疫情对您的影响其实有限,期待您接下来的佳作。感谢,打扰您了!
原来如此,我只是想理解你表达的是什么意思,不用道歉。您的客气让我感到不安。关于感情与身份,根据我了解的科学共识,你所说的身份构成了男性吸引力的组成部分,也就是说女性会因为男性的这些身份被男性所吸引,但是在吸引之后,这种不能断然说是是有利益而无爱情(尽管存在这样的人),而它仍然是爱情。相比之下,女性的身份对于男性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也就是说一个女性的身份很少招致对男性的吸引,如果这样的情况发生,很有可能是全因利益而无爱情的(如富婆与“小白脸”)。这是吸引力(attraction)的一般科学结论。当然从主观来说,自己有没有对对方的爱情,自己应当是很清楚的。我想对自己来说,应该就是行动受限吧,这会连带引起很多后果,比如本来我打算出去玩,但即便因为返校要做核酸这种事情,就让我更容易打消出行的计划——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对这个感兴趣。
有没有一种可能 是作者对女权主义有误解 这个词早就被污名化了 请先谈清楚这个词的定义再来讨论吧
对这个词在本质上就不存在误解,因为这个词本来就是开放的和流动的,其实这就是个雨伞术语。你不能认为你的理解是正确的,其他人的理解是错误的,很显然其他人尤其是女权主义者也未必同意你的理解。所以每个人只要讲出自己理解的女权主义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