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最近我撰写了一篇《始于极限》的书评,发到豆瓣后,得到了一些网友的回复。在一本豆瓣评分9.4的女权主义书籍下面发了一篇评分一星的书评,还能得到友善的回复,这让我颇感意外。她们的评论促使我更一步地和更清晰地阐述自己的观念。
女权主义历来以批判父权制为己任,但是在对待浪漫爱情的时候,这两个东西倒是取得了惊人的不光彩的一致。为什么女权主义和父权制会结成一个unholy alliance,来共同致力于掐灭浪漫爱情这一人性的闪光呢?
从历史上看,父权制一直压迫着浪漫爱情,从远古部落到19世纪,浪漫爱情都只是各种人类文化的牺牲者。亚伯拉罕·马斯洛曾说过,整个人类历史就是人性被贱卖的历史。纳撒尼尔·布兰登曾说,“人类历史的一个悲剧是多数有世界影响的伦理体系根本上都是自我牺牲题材的变异”。一方面,为了维护部落、家族和家庭的利益,浪漫爱情必须被压抑。一位人类学家曾到一个部落去访问,他给他们讲述了一个西方传统的王子救公主的爱情故事,据说部落头领听完后沉默了一会儿后回答:“他怎么不另找一位夫人呢?”
另一方面,男女的不平等地位导致浪漫爱情没有合适的社会环境。很显然,当你爱一个人的时候,你会把他或她放在跟自己平等甚至更高的位置。这也难怪,为什么浪漫爱情会在20世纪爆发出来,因为那个时候个人主义文化逐渐确定起自己的地位,父权制开始淡出历史舞台。当人类社会进入到一个尊重人性的时期,浪漫爱情就能被正常而自由地表达出来。浪漫爱情改变了婚姻,现在人们认为浪漫爱情是婚姻的前提,而不是家族门楣光辉的牺牲品。
从心理学上来看,浪漫爱情是一种情绪。不多也不少。近年来有学者提出了其他解释,但大体来说这些解释都是个体的一种精神状态。这种情绪当然包含了性欲在内,但婚姻、家庭和生育这些外在东西跟浪漫爱情全然无关。只需要想象一下欧洲中世纪骑士对贵妇人的浪漫爱情——尽管这是一种不现实的情感——就知道,他们的这种情绪不可能包含比这更多的东西。
许多女权主义者对浪漫爱情的理解,既缺乏心理学的把握,也缺乏历史性的理解。她们的观念是:浪漫爱情和父权制是一体的。而这显然是一个臆想出来的观念。真正的关系应该是:浪漫爱情是父权制的反对者,父权制是浪漫爱情的压迫者。浪漫爱情的兴盛促进了父权制的瓦解。
由于浪漫爱情反对父权制,而女权主义也反对父权制,于是,部分女权主义者为了让自己成为反父权制的急先锋,从而获得“最终解释权”,便对浪漫爱情展开污名化运动。上野千鹤子很显然就是这一运动中的自觉或不自觉的一员。以女权主义之名,现在网上许多人大肆攻击展现自己恋爱幸福的人。
我们来更进一步分析为什么女权主义者会犯这样的错误。这里的关节是在婚姻。即她们认为婚姻制度是父权制的体现,而浪漫爱情的目标就是婚姻。这两个观念都是错误的。
第一,婚姻制度已经基本从父权制解脱出来,在这个过程中,浪漫爱情居功至为。我在书评中引用了芬克尔的婚姻史研究,感兴趣的读者可以自己去了解。当我听一些女权主义者谈论婚姻时,我感到她们似乎在谈论一种亘古不变的东西。而这就是缺乏历史性思维的表现。很显然,我们这一代人的婚姻跟我们父母辈的婚姻就已经有很大区别了。在我们这个时代,婚姻的特征是促进双方的自我实现。而婚姻的本质始终是双方的相互承认。至于为什么婚姻会变成现在这样,至少一部分原因是浪漫爱情带给婚姻制度的改变。
第二,浪漫爱情跟婚姻是两码事。在相亲这样的直接以婚姻为目标的活动中,只是在少数情况下才会产生浪漫爱情,因为直接寻求婚姻会窒息浪漫爱情。许多婚姻里没有爱情,许多爱情也没有走到婚姻。理论上,恋爱关系需要经过“求婚”这个社会化环节才算是进入到一种朝向婚姻的状态。如果一个人以为他或她进入了恋爱,就自动获得了进入婚姻的通行证,那就是一种错误的预设。我们要牢牢把握,浪漫爱情是一种情绪,不多也不少,不要把多余的东西附加到这个概念上面。另外,即便婚姻制度是父权制的体现,但进入婚姻的浪漫爱情也是反对父权制的力量,在这种情况下,要么浪漫爱情被父权制熄灭,要么浪漫爱情改变了他们的婚姻。
总之,许多女权主义者连基本概念以及它们之间的关系都没有搞清楚,就堂而皇之地把非爱情之过推给了爱情。最近我越来越感到,女权主义之所以能够流行一时,是由于它挑选的敌人“父权制”是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一只脚踏进棺材的家伙,而它给自己树立的敌人“浪漫爱情”则是一尊不善于论辩的维纳斯女神像。现在,在女权主义意识形态影响下,许多女性谈论爱情这个话题是会感到羞耻的。而且,它已经损害了许多人的爱的能力。是时候结束那些胡言乱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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