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2022这三年对全世界许多地方的大学生,尤其是中国的大学生来说,是异常艰难的三年。许多人可能既不知道校园生活应该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从前是什么样子。现在,有些大学校园不再像是一个成长和解放的场所,而像是一座监狱。虽然我们不能像有些人那样否认恶劣环境的影响——这要么是自欺欺人,要么是不谙世事——但也可以付出努力,一方面去推动和呼吁更宽松的环境,另一方面则强化自己的心理适应性。无论如何,我希望大家不要自暴自弃,在有限的活动范围内,人们依然可以活出精彩的、美好的大学生活。
那么,如何拥有一段美好的大学生活呢?这里谈论的不是大学教育的目标(一个教育学问题),而是如何作为一名大学生在大学校园里拥有一个美好生活(一个心理学问题)。当我思考这个问题其实是——在现在的我看来,大学生活中有什么东西是最重要的?或者可以换一个问法也是一样,假如我有一个孩子,我希望他或她拥有一个怎样的校园生活?后面这种问法至关重要,因为对它的回答更有可能表现出我们的真实想法。
这些思考建立在我的人文精神素养和科学文献阅读的基础之上,并且回应了当下大学生在成长历程中面临的一些挑战,希望大家能将这些重要信息记在脑中。我相信它适合大多数人和大多数情况,而大家对我的思考或许也有自己的理解,从而更适合自己的处境。
不要在学习上花太多时间
一篇流传甚广的哈佛与清华大学生作息时间对比的文章有趣地表现出了两种不同的大学生活方式。这两种生活方式孰优孰劣呢?其实,大多数中国人也会更加欣赏那位哈佛学生的生活,只是自己因为各种原因自己无法做到而已。
那位哈佛哲学系的大三学生,平均每周上课和学习的时长不超过20-30小时。由于当时面临期中考试,她那一周参加的社交活动“不算多”,只在周末参加了4次朋友聚会,还在星期六晚上观看了好朋友的一场舞蹈演出。此外,她每周还要给两本杂志撰写文章,参加几次会议和活动,参加曲棍球队的训练。作为一家咨询公司的创始人,还要为全球找工作的大学生提供咨询服务。(有趣的是,她作为一个大三学生,恐怕自己都没有找工作的经验)比较来看,那位清华同学平均每天学习17个小时,而那位哈佛同学平均每天学习5个小时。
我把学习时间划分为“必要学习时间”和“剩余学习时间”。“必要学习时间”指的是你顺利毕业且获得学位所必须付出的学习时间,而这些时间是跟各种课程的要求以及毕业论文相关的。“剩余学习时间”指的是在必要学习时间以外付出的学习时间,对于中国大学生来说,包括为了考研、推免、申请国外项目、考取某些证书、掌握外语、学习某些工作技能,或者仅仅进行没有明显目的的学习。我注意到,那位哈佛同学几乎只是付出了“必要学习时间”,而没有明显付出什么“剩余学习时间”。而那位清华同学显然付出了比必要学习时间成倍多的剩余学习时间。(这里不考虑一个特殊情况:在中国,一些学习时间其实是在进行“政治学习”)清华同学比哈佛同学多花了至少三倍的时间学习——但是由于边际效应,她们实际的学习效率当然不会是三倍——但很少有人会认为前者更为优秀。这意味着“剩余学习时间”在这个意义上并不重要。
这里我们只是谈论本科生的情况。研究生理应比本科生付出更多的学习时间,如果平均每天只花5小时学习或做研究,那就的确说不过去了。在中国的许多好大学里,实际情况颠倒了过来,本科生比研究生付出更多的学习时间,不过这更多是本科教育的问题,而不是研究生这边的问题。
所以,假如人们要付出大量剩余学习时间,就应该谨慎地考虑,这些付出占用了什么本该用于其他活动的时间?这种付出有意义吗?对此,人们应该有一个明确的目标。如果一个人决定要读研究生、考取证书或掌握某门外语或某项技能,诚然,他或她就当然得在这上面花时间,而且可能是相当多的时间。但在实际情况中,很多人所付出的剩余学习时间并没有带来相应的收益。举个例子,马克思晚年不继续写《资本论》却跑去学俄语,许多评论者都为此感到惋惜,即便他本人自我感觉良好。客观来说,他为学习俄语付出的时间并没有带来什么明显收益,或者至少没有继续写作《资本论》的收益来得大。许多本科生痴迷于考各种证书,却也没有发挥什么作用。考研更是一个剩余学习时间的无底洞,但这更多是由于目前中国的制度所限。在我看来,考研应该尽快取消,全部改为申请制。
与学术保持距离
关于大学生活的意义、目标或使命,人们有很多说法。在欧洲的一项针对学生的调查中,大学生们认为大学的目标主要是三个:履历的阶梯、个人成长和发展社会。哈佛的校训是“真理”,但我们不能把它偏狭地理解为“学术”。
中国的一些好大学,虽然学术水平不如欧美同级别的大学,但在本科生中间培养对学术的向往和热情倒是颇有心得。不难想见,许多教授们自己是大学生时就没把自己的生活给过好,于是就去祸害自己的学生了。近些年许多中国大学把培养研究生的模式推广到培养本科生,其中一个代表作就是“强基计划”,这个计划即便在许多老师看来也很疯狂。不合乎理性的职位学历门槛,可怕的就业竞争,许多老师有意或无意的诱导,这些因素都导致许多本科生还没进校门就立志要读研究生。中国的好大学里过于浓厚的追求学术的氛围,压制了本科生投身于其他职业选择的愿望和可能性。
一般来说,本科生的必要学习时间已经相当多了,而如果过早地“为学术献身”,那相当于要花去许多剩余学习时间。大学要培养本科生从事研究的能力,这种能力在今后的职场和生活中都能用到,因为人们总要在自己的人生中解决各种问题。哪怕是炒股,也需要去研究相关企业的情况。这种能力可以在自己尝试着进行学术研究的过程中得到锻炼,可是锻炼研究的能力在必要学习时间之内就已经能完成了。
我最近听说有一位浙大中文系的学生,经常在向他的同学抱怨现在发表论文的困难,因为到处都是“关系稿”。可问题是,这位同学才读大二而已!当然,这没什么问题,各个领域的许多名人正是在本科初期甚至中学时代就明确了献身学术的志向。但如果仔细观察各个领域中的这些人,便会发现他们的生活中很有可能缺少了某些对于美好生活来说十分重要的因素。这意味着,如果我们在真实世界中遇到这样的人,他们身上的某些特性很有可能会让我们感到不舒服,而且我们应当同情他们的伴侣(如果有的话)。
与重要的人建立和维持面对面的联系
互联网时代成长起来的人,许多联系都是通过网络文本聊天的方式进行的。我从小学起就能感受到在电脑上跟别人进行文本聊天的快乐,并且在中学时拥有一部手机后热衷于跟别人发一毛钱一条的短信。我生性内向,这种交流方式对我来说十分轻松。但我现在可以肯定,虚拟联系即便没有阻碍也肯定是耽误了我发展沟通和交流的真实能力。虚拟联系使我们可以很方便地跟远方的朋友甚至情侣维持联系,这当然很重要,但这作为一种沟通则是很不完整的。
现在许多人是通过文本聊天来表白和宣布分手,这表明现在的人的沟通的虚拟化已经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仔细想想,这是一件多么令人抓狂的事情!如果向你求婚的那个人,只是通过手机上发来的几句文字来敷衍了事,你会怎么想呢?
大部分相关研究表明,人际关系是幸福最重要的指标,这包括了普通社会关系、友谊和亲密关系。这三项关系中的每一项都很重要,缺少其中任何一项都可能导致生活的问题。可以想象,如果一个人没有在读本科期间谈过恋爱,这件事就很有可能成为他或她负面评价自己本科生涯的最大因素。我最近问过一个人,疫情对她刚刚结束的本科生涯有无影响,她告诉我说:“我只能把没谈恋爱的原因归结为疫情了。”
有研究表明,校园的浪漫爱情与非校园的浪漫爱情有着不同的心理表现,这意味着,只要一旦错过它,就再也不会有了。另外,校园恋爱经历的另一个重大意义在于,它能促使人们在这个至关重要的成长阶段从另一个人那里认识自身。当然长远来看,短短的本科四年与整个人生相比,倘若因为偶然因素而没有亲密关系经历,倒还算不上什么巨大的损失。
这里我特别要提醒各位男性,无论你身边有多少有多少自称是女权主义者或亲近女权的人,在对待异性的人际关系中都应当首先考虑采取积极、主动和投入承诺的态度和行动。一个男生,如果既不主动追求亲密关系,在亲密关系中也不主动维护这种关系,而且又缺乏友谊,这就必然导致个人生活的巨大困难。你可以反思这种责任是否合理,但是却不得不履行这种责任。
积极地和适量地参与社交活动
孤独是校园中日渐流行的另一个现象,并且对一个人的心理健康的个人成长构成了严重的挑战。如果一个人身陷孤独之中,网络的虚拟沟通和远方的朋友并不能真正解决这个问题。孤独的人更需要寻求的不是亲密关系,而是友谊。但对于孤独的人来说,发展友谊存在很大的人格障碍。
通过社交活动,一方面可以寻找发展友谊和亲密关系的机会,另一方面社交活动作为一种维持普通社会关系的活动也具有独立的价值。即便是对于内向的人来说,社交活动也是富有奖赏意义的。
这里说积极地参与社交活动的意思是,当一个人身处社交场合,不要僵硬地坐在同一个地方(尤其是某个角落里)就拖完了全程,也不要羞怯,而是锻炼和提升自己的社交技能,主动投入其中。尤其是男生。
有研究表明,一周参加一次或两周参加三次社交活动是一个“甜点”,频率超过这个甜点,虽然奖赏还会继续上升,但存在边际效应,而且也会带来些许负面效应。那位哈佛同学在考试周还参加四次社交活动,这个频率即便是对外向的人来说也太多了。(我们可以合理地推测,这个社交频率意味着她没有谈恋爱)不过,鉴于这只是短短的本科四年,在此期间的某种超负荷运转并不会对整个人生带来太大的损害。
一般来说,一个社交活动越给交流留出时间和空间,就越是一个纯粹的社交活动。中国的大学生很喜欢聚餐,但聚餐作为社交活动不仅并不纯粹, 而且花销较大。对于社交而言,酒精远远比食物重要。只喝酒而不聚餐也许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现在许多人热衷于网络社交,但这不能替代真实世界中的社交,也不能真正缓解孤独,而且它无助于人们锻炼自己的社交能力。
但是,由于中国大学里缺少社交文化,这导致许多人即便想参与社交活动也面临困难。许多情况下,你得要先参加一个体制性的组织,才有权力参加一个社交活动。
找到自己能够奉献出使命感的领域
有研究表明,一位清洁工,如果对自己的工作形成了使命感,会显著提高他或她的幸福感。
还有研究表明,只要一个家庭的年收入超过某个饱和点,收入与幸福的关系就微乎其微了。根据一项社会调查,在美国,一对大学本科毕业生,无论他们学的什么专业及从事何种行业,在最差的情况下也能在职业发展中期超过那个饱和点。这意味着,我们不应该单纯为了赚钱去挑选职业,而是为了自己的兴趣和使命感,而后者才能显著提高我们的幸福感。这个研究虽然来自美国,但显然适用于世界各地,问题只是在于这个饱和点是多少。
许多高中毕业生,听从了父母的建议,或者受到物质主义的影响,选择了收入高但自己并不喜欢的专业或职业。不过,即便在这样的条件下,一个人依然可能对自己的工作产生使命感。毕竟连清洁工都可以做到,你也可以做到。
另外,人们也不必要完全把意义寄托于自己的工作,因为还有业余的爱好和特长可供发展。最近我听说一位热爱在业余时间写诗的官员,据说他的诗歌写得不怎么样,但这毕竟增加了他生活的幸福感。同样,一些同学喜欢绘画、演奏或歌唱,而幸福感无关乎技艺水准,只要具有创造性就可以。每天早上我起床后,都会看到楼下的小河沟边上有好几个人钓鱼。有时我会想,那么长时间坐在同一个地方一动不动,不觉得无聊吗?但他们显然不这么觉得。
阅读和运动是许多人利用自己业余时间的方式,但是它们并不是发挥一个人的创造力的活动。一个具有创造性的活动才能够最好地调动起兴趣和使命感,比如许多退休人士热爱摄影、书法和绘画。在阅读之余,写作也许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因为阅读为写作提供了养料。在最近几年,视频制作和直播成为另一个流行趋势。
一个人不一定要把本科四年的业余兴趣贯彻到整个一生,因为可以随时发现和发展新的爱好,但是职业倾向却很有可能因此固定了下来,而这是本科四年需要考虑清楚的事情。
结论
以上我谈到的东西,虽然是针对本科生,但也部分适用于研究生。还有其他许多重要的东西我没有专门论述,比如提升批判性思维。最近有研究显示,中国大学生从入学到毕业,批判性思维能力不升反降。这一现象可能带来的损害昭然若揭。还有特别重要的是要有一种世界公民的思维。不过,这些事更适合让教授们来强调。
我也没有提及放松的重要性。忘记放松,既可能使负担过于沉重,也可能让我们忘记生活中其他更重要的东西和可能性。就此而言,清华和哈佛的那两位同学在这个问题上都失败了。一位英国的临终关怀行业护士说,“希望自己工作没有那么努力”在临终遗憾中名列前茅。
总结来说,大家应该把自己的学习时间控制在合理的范围内,与学术保持距离,与自己所爱的人留出面对面的相处时间,积极地和适量地参与社交活动,找到自己能够奉献出使命感的职业和业余领域。假若你能做到这些,你当然未必一定能过上既幸福又满意的大学生活,因为事情并不完全由你掌控。但很可能,你会因此拥有一个美好的大学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