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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天,带我们去纳木错的导游师傅在微信上给我发来一张图,是白雪皑皑的羊卓雍错。游人们往往选择夏天去西藏,冬天西藏的风情很少被领略过。不过,我起初想他可能是发错人了,因为在去纳木错时,我没有跟这位师傅说几句话,只是听到他坐在驾驶位上高谈阔论。不过后来我想,也许他只是想让曾经去过西藏的游人知道他们不曾看到的西藏的另一面,不管这个人是谁,他是否记得。
在一间拉萨的青年旅社的墙上,我看到密密麻麻的过往游人的信笔文字,曾记下一句简短的话:“欠自己的旅行,今天还给自己了。“
我把它晒在朋友圈,有朋友回复说这让她感到震撼,我问为什么,她说因为自己已经欠自己很多次旅行了。这是一条万能的句式,仿佛我们去任何一个令人期待已久的地方,都可以说还给了自己一次旅行。但是,西藏一定是分量很重的那一个,因为这个词被我们这些从没有去过的人赋予了太多的意义。
西藏,是文艺青年的梦,高中时我也有过这样的梦,如今我已经过了那个年生。这次西藏之行,也是我还给自己的旅行,而且是还给那个曾经的自己。
那段年华行将结束时,我在厦门鼓浪屿给三年后的自己写了一封信,给如今的自己的一席话。那么,这次西藏之旅,算是完成了一次对话。我提前回复给他了,他收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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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家门后赶的第一趟车是在车站外拉客的中年男人,他要去附近一个城市的火车站接他的儿子,顺便载人拼拼油费。上车前,他要价50,要价与营运大巴车相同。
路上,他问我这身装扮去哪儿,我说去西藏。他愣了一下,接着说有机会也想去,他还没坐过飞机,哪天想坐坐。车子在播放他的音乐。正巧,一阵“我要去西藏”的歌声传来。他丝毫未察觉有何异样,闷头开车。过了会儿,他拿起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原来他看到高速公路上的一个商铺的广告牌,他询问了一下情况。接着,他又说,只拉了我一个人,50元不划算,收60元吧。终于从家出发,心里既庄重也不安,我没有闲工夫跟他扯价,勉强应允。
我当时想,大叔,也许你这辈子是不会真正地要想着去西藏了,也不会真的到那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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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
出发那天是2015年8月17日,中国许多地区下了一场大雨。一个体制内工作的亲戚在朋友圈转了一篇我看到夸张式的标题就感觉无趣的文章,《中国这场大雨,原来是因为他》,文章的图片是某位已故国家领导人。
这场大雨,既阻碍了我出发的路,也斩断了未来我回家的路。雨下个不停,动车停在了南充不再前进,我原以为我的缓冲时间足够等待动车再度行进,但是没有等到。眼看时间已经不足,我放弃了这趟动车,想办法赶到去拉萨的那辆火车的一个经停站。那个夜晚我几乎饱受了人间的喜怒哀乐。我原本以为我能独自找到北上的车辆,但实际上并不能。站在这个陌生城市已经被雨流成河的街道上,寒风和冷雨,焦虑与绝望,一阵一阵袭来,旅伴不停地打电话问我情况,如果我不能成行,毁掉的是两个人的旅程。这是一种让人崩溃的力量,它可以让人蹲下痛哭、眼泪纵横,但我却相信希望,就像“冥冥之中”感应到了什么。关键时刻还是家人扮演了救星,紧急出动把我载过去,在倾盆大雨的午夜终于赶到了火车站。这是一次追逐火车的行动,永无止息的爱。
我当时所不知道的是,同时,这场大雨也摧毁了川藏线G318国道“通麦天险”的排龙桥,破坏了一公里路的路基,导致整个G318国道都停摆了,我原定的回家的路线也宣告中断。不过,这些是后话了。
4
东哥,是一位外在形象比较精致的典型的理工男,电子科大的研究生。上了火车后,他睡我们旁边的铺位,于是立即就结识了他。
为什么说他是典型的理工男?因为当客栈老板娘要求他在墙上写便签时,他对于应该写点什么感到颇感到为难,于是豪迈地写下了“西藏,人生的另一个起点!”,之后还恶趣味地写了一张“XY(注:同行的旅伴),我爱你!”他闲着没事时,在客栈的电脑上打打三国杀。他能够与各式不同的人打上交道,在火车上慢条斯理津津乐道地跟他们聊天,不管是大叔大爷还是大妈。当然,作为男生,他也更喜欢喜欢找妹子聊天,于是很快搬过来跟我们一起住,因为他后来知道与我们同房住的有女生,而且房间也更加温馨。
他是独自来西藏玩的,很快我们就结成同盟,相约一起在西藏行动。他也是个没有明确出行计划的人,不过他预见到购买回程车票的不便,很早就预定了返回成都的火车票。
他笑起来会把所有洁白的牙齿都露出来,既可爱又狰狞,而我暂时想象不出他如何微笑。
他在多次提到华为,也许他以后会到那里去工作。
他临走的前一晚,我和他沿着拉萨河闲逛,我问他你这么远来一趟,只去了拉萨和纳木错,不觉得遗憾吗,他说没什么,以后可能还会亲自开车来。
噢。对了。他单身。
5
号称“天路”的青藏线,总算是走了一回。从成都到拉萨的火车票与机票在那时候相抵,但为了这路上的风景,即使如此也不会去坐飞机。从成都到格尔木是双线电气化铁路,路过宝鸡、兰州、西宁、格尔木,一路上的自然地理风情也不甚相同,宝鸡之前都大概是四川那种湿润气候景观,过了宝鸡则日渐荒凉,山是黄的,水也是黄的。西宁附近则大概是草原风景,在西宁与格尔木之间,近处是草原,但可以在远处开到辽阔的沙漠,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沙漠,目力所及只存在一种物体,果真像生命的禁区。
过了格尔木便是真正的青藏铁路,单线非电气化。在西宁,所有旅客都要换另一列高原型客车,可以供氧;在格尔木,换上一路喷着浓浓黑烟的高原型火车头。在西宁站下车闲逛,那时还是8月中旬,已经能感受到炎热夏季迥然不同的高原气候;在格尔木站已是夜晚,火车徐徐开出后,便是真正的青藏铁路了。但是看不清窗外,我拿着手电筒往外照,可以看到窗外铺天盖地的飞舞的沙尘,不太可能是雪。不远处可以看到青藏公路,大多是货车,而且也大多开着大灯停在路上,也许晚上他们就是这么休息的吧,或者是在等沙尘过了之后再前进?
火车在凌晨三点左右过唐古拉山口,强烈的高原反应把我激醒了,头痛、腿酸、头晕等症状接踵而至,呼吸也不顺畅,胸口仿佛被压着,旅伴也有类似反应,还呕吐若干次。健壮的东哥倒是啥事也没有。高原反应让我很多时候不能好好坐在窗前,只能躺在床上尽力让自己休息,让我错过了许多风景。
为了看青藏铁路上的风景,我们天还没亮就起床坐着等着,窗外还是什么看不清,过了约一个小时后视野转好,发现目前还是处于类似戈壁的地方,但不是荒凉之色,而是一片白色的世界。大概是早晨结霜的缘故。不远处的青藏公路,有许多车辆打着远光灯,射出一束光柱,向前行进着。这里算是无人区了,举目四望的辽阔土地上,只有这列火车,和公路上的零星的汽车上有人,仿佛是寂寞旅途的互为依靠。我们还在这冰霜的世界中看到一只小藏羚羊,在乱石中灵活地奔跑着。过了一会儿,太阳升起,霜退了,草原浮现了出来。
从这里开始,到拉萨,一路都是这样的景观,草原与远处的山,偶尔会点缀一些湖泊。接近拉萨后两边的山逐渐收拢。密密麻麻的牦牛与山羊,我看见过一次奔跑的藏羚羊,还有公路上几步一跪的虔诚者。偶尔会看到藏族人的民居,一栋一栋孤独地散步在草原上。
川藏线与青藏线是两种不同的美。但往往川藏线以它的惊艳、多变与奇异尤为打动人心。而青藏线则是一个广阔、低沉的浅唱者。正如有人曾说过,川藏线是李白,青藏线是杜甫。回到纷繁的城市,青藏高原一望无垠的绿,在闲下来的时候时常浮现在脑海里。视线广阔,目力可以延伸至极远,碧草连天,也许每一个深居城市的人都有一个远离喧嚣重返自然的梦。
火车上大多是游人,但年纪相仿的不多。我们曾和一个回族的三十多岁的男子聊天,他看起来看不出多少回族的特征,但信仰还在。我们还听起他谈那些藏人,尤其是笑谈其中有人长期不洗澡。听某个少数民族的人吧这样谈论其他少数民族,我还未曾听过,挺有意思。
某人在困惑,为什么火车上妹子这么少,全是大叔大妈?我想,也许妹子们都坐飞机了吧,要不然就自驾。
6
拉萨起初也让我有点失望。因为起先我把这里无意地看成西藏之旅的全部,或者是想到花了这么多钱却只看到这个完全能想象的异域城市,性价比实在太低。后来我渐渐领悟到,拉萨虽好,但不宜久留。一定多走出去看看。拉萨只是一个休憩站。
前两三天都在拉萨城。这是一座凡标识标牌都要用两种语言书写城市;一座建筑高度低矮、凸显民族风格的城市,使得它很容易能与内地几乎无差别的各个城市区分开来;一座人与狗和谐生活的城市,我曾看见过一群狗慵懒地趴在公路上,正好把路整个拦截;一座治安极佳的城市,重要路口分布有警务站,军车、武装巡逻车经常出现在街头,严密把守的军政机关随处可见,就连从公路进入拉萨城也要在检查站过一遍安检;一座宗教气氛浓厚的城市,念着佛珠、摇着转经筒的老人遍布大街小巷;一座越野车之城,街道上奔跑的汽车越野车的比例达到了令人惊讶的水准。
拉萨是一个旅游城市,而游客看起来并不多,没有丽江那种人挤人的盛况。这可能是因为四条进藏公路山高路远,自驾车要花三四天才能抵达。公共交通工具运力有限,只能运送那么多人来,其中火车票更是一票难求。一般是进西藏容易,出西藏难。我们之后了解到,那段时间但凡出藏的火车票,已经卖到了二十多天之后。我们经常发现有游人苦于不知如何离开西藏,这无疑会影响旅行的舒适心情,平添焦虑。
我们刚到拉萨,就去布达拉宫附近逛了逛,顺便运气极好地拿到了布达拉宫的预约门票。布达拉宫远看时感觉十分袖珍,但是走近后发现它是如此宏伟。第三天我们如约进入布达拉宫,在内部不允许拍照,而在里面的经历也没什么太值得回顾的。可供游人行走的通道十分狭窄,只能跟着人流按照确定的方向走。作为一个宗教场所,里面的布设并非富丽堂皇,而是一种阴冷诡谲的气氛,这种气氛我并不喜欢。里面的许多雕塑十分大气,但我仰望它们心里总是感觉有些压抑。我感兴趣的倒是几个导游的争论,即仓央嘉措到底有没有在布达拉宫里面会情人,效果甚至有些火药味。布达拉宫只开放了三分之一,据说等现在的达赖喇嘛去世后,布宫不会再开放,因为新的达赖喇嘛会住进来了。
在拉萨,主要还是吃的川菜,在一家著名的藏餐厅吃过一次藏餐,我没什么感觉,其他人更是感觉是被坑了。
也不知什么时候西藏变成了旅行、心灵、自由等字眼的代名词,拉萨是它们的汇集地。这里有很多为此而设的青年旅社和客栈,里面不仅有过往的人们留下的足迹,也有现在同样到此的人们的热情。来到这里的游人,平日里陌生人之间的距离仿佛消失了,大家很容易就可以互相认识。可能都是为着同一个目的来的吧,我们都是同类人。
7
客栈的老板娘是四川人,不允许我们叫她“老板娘”,否则的话她要打我们。她觉得她经营的客栈只是小本生意,又不是什么大店。她说,我们应该叫琪姐。
这座客栈是一座封闭式民房的改装,装饰还挺精致。有一个客厅,是住在这里的人的公共空间。它隐藏在一个小区里,没有任何标牌,全靠在酒店网站。同时,这家客栈也在做摄影,这主要由老板操刀,他看起来像个年轻的小伙子,而且还喜欢打游戏。
我们住的是最便宜的六人间。不分男女,正合那两位旅伴的心意。也许现在该为在客栈遇到的那些人做一个简短的记录了。
第一批人曾在客栈做过饭,有男有女,自第一天出现过之后再也没看见了,但据说行李还在这里,人去了林芝。听他们聊天好像是高中毕业生,尚在纠结填志愿的事。其中有两个女生还在客厅吹过头发,背对着我们,没能跟其中一位女生搭上讪,是旅伴的主要遗憾之一。
还有两个女生曾跟我们住在一个房间,似乎互相不认识。其中一个人是北京口音,听她打电话有点像想留在西藏工作的意思,她临走那天早晨弄错了火车出发的时间,没能赶上,也不知道她最终怎么回去的。另一个女生就没多大印象了,只记得她颇多睡眠。我们来了之后没多久她们就搬走了。
一个高个子男生住过房间,据说他是和三个女生一起来西藏玩的,想必是一个暖男的角色。而他为了排到布达拉宫的门票半夜就出门了,实际上并不需要这么费周折。
中途我们去了纳木错两天,回来后住进了两个四川妹子,一个据说已经有了孩子,但她看起来还十分年轻,另一个与我们年轻差不多但已经没有上学了,胖胖的,举手投足颇有些江湖风气。因为几次玩笑,旅伴和她互认为“男女朋友”,之后旅伴觉得这个玩笑已经没意思的时候,她倒是继续饶有兴致地继续表演。直到她走的时候告别,她才说以后欢迎到她在的地方玩,希望以后在四川还能见面。与带着所谓理想与文艺梦的女生不同,这两位的风格显得颇为神奇。出发的前几天临时决定来,买了机票到了拉萨,在城里玩了几天后,甚至纳木错都没去,也没有出过城,就打算回去了。然而,西藏的交通运力是不允许这样“说走就走”的,在和我们一起苦恼很久后她们终于找到了拼车,比我们先行一步,辗转从青藏公路回去,听说路上一度遇上车祸,自己受了点轻伤,只好中途转飞机飞回去了。我曾看到胖妹纸的一张照片,站在青藏公路上,穿着披肩,背对着夕阳,配上一段文字“一直都在路上”。这是个很美的地方,如果照片里的那个粗犷的胖妹纸柔美一点就更好了。
后来还有一位从黑龙江来的女生,她的目标是徒步去墨脱。但恰好那场大雨阻断了去墨脱的路,景区已经被封锁,她也挺安于命运的安排,一边等待,一边也另做打算,准备去布达拉宫看看。
还有老板的父亲,一个慈祥的老人,晚上在客厅和他聊天,他常常提到他与西藏的往事。曾有一个中年大叔游客问他共X党在西藏的情况,他说,城周围都是部队,云云。他常说,318线并不危险,只是通麦到迫龙那20公里要考一考技术。他还说,九寨沟到若尔盖草原那段路特别美。以及,他说如果待在部队,分配到西藏的话待遇会特别高。但有次我听他回答别人问题时说,他还是习惯四川的生活。可能是他想念他的孙子了。临走那天,看到他兀自坐在院子里,拿着手机看他自己拍的视频,里面传出一个孩子稚嫩的欢笑声和他自己高兴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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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纳木错的前一天晚上,我们提议客栈应该在客房的墙上供游客贴点带文艺范的便笺,因为其他客栈或青年旅舍都是这么做的。老板娘欣然同意,并强力要求我们先写。我想了想,写上“早就听说陈坤写过一本《突然来到了西藏》,没有看过,但我想他的旅行方式一定与我们这些穷游的孩子有很大的不同。要考虑的太多了,如何把金钱成本、时间成本与旅行的价值之比发挥到最佳。也许不应该为此感到担忧,但是不得不。来这里已经三天了,有点失望,这就是我期待已久的西藏吗?明天我就要去纳木错,希望能挽回吧。”
在纳木错,我觉得,它成功了。
但纳木错之行的代价也是高昂的,这是财政损失最为惨重最多的两天。乃至我们最后在成都分别之前都一直难以释怀。也许有人会说,既然是旅行,还提钱干什么,听起来就像是在神圣之中掺杂了些不洁的东西。但是我们毕竟不是陈坤,迫不得已。要么是西藏不适合穷游,要么是我们的方式不对。
我们跟的旅游团,环湖两日游,在湖边的帐篷住一晚。十多个人,一辆车。出发前我们两人买了四瓶氧气瓶,才第一天就差不多都被旅伴吸光了,这让他旅游的兴致大受损伤。出发前,我在Kindle上下了一部七堇年的小说《远镇》,以她自己为主角,讲她在可怕的高三忽然溃不成军,出门寻找父亲,并独自旅行的故事。在颠簸的路上,看着窗外西藏的山与草,回味着这本小说的旅行意蕴,忽然捕到一束情感的光,那一刻真的泪流满面,情不自禁地说出口“西藏,我终于来了……”
湖边的景色依然是绿草幽幽、牛羊成群,远处是此起彼伏的山峦。在纳木错,可以看到巍峨的念青唐古拉山,从我们的位置看,排成一排,向左右延伸到无限远,大大小小的山峰覆盖着洁白的积雪。在这里我第一次见到打地洞的土拨鼠,明亮地叫着,跑过去抓它它就会藏到洞里。
据说,环湖走一圈需要一周时间。后来听说一个重庆来的人正在绕着湖走,已经走了三圈了,还在继续走。而即使我们是坐车,六点从拉萨出发,也需要近乎马不停蹄地赶路,当天晚上住下,第二天六点出门,第二天近中午才能完成环湖。环湖路并不是公路,几乎只是一条用车轮子在草原中潦草地轧出来的印迹。可惜这辆车车窗很小,而且玻璃很脏,不利于向外观察。
当天晚上住在湖边的帐篷酒店。海拔很高接近5千米,已经吸掉带着的大半氧气的旅伴还很担心,还好当晚没出什么状况。寒酸地吃了晚饭,坐在我们旁边的招待客人的藏族小伙子一脸的朴实与拘束,他自己也说他们这里的人要比拉萨那边的藏人要老实,我不怀疑他的立意,但他主动谈起这个多少有点奇怪。为了抵御寒冷,我和他挤在一起睡。因为高中的时候经常一起睡,所以也没觉得什么。虽然东哥感觉有些怪异。裹着两床被子,夜里反倒几度热醒。住在纳木错湖边,想必是一件很有诗意的事。我们曾经希望能看到星星,据说在西藏可以很轻松地拍摄到银河,然而这十多天里,别说银河,我一颗星星都没看到过。那天晚上,穿着厚厚的保暖冲锋衣,瑟瑟地站在帐篷外,天空只是一片忧郁的蓝黑,我拿着绿激光和手电筒照一照,能看到清晰的光柱。
西藏,首先让人震撼的是这里的天,让人醉心的蓝,和奔放的云,天宇低垂、无垠广阔。可惜我们开头几天我们都没遇上好天气,厚厚的云层盖住了穹庐,偶尔会有间隙露出阳光,和一片蔚蓝。在纳木错也是如此,大部分时候天空都是一片灰白,不过也能看到从阴云的间隙投射进阳光这样现象级的如同圣光的景象。西藏之行最震撼的是纳木错的第二天早晨,站在圣象天池附近的一个山坡上看日出,虽然依然是一个阴天,但是纳木错湖对岸的念青唐古拉山确是一片晴朗,这是一段十分遥远的距离。如果在家那边,即使在山上登高望远,远处是一片浑浊的,即使是良好的视距,能见度也丝毫不会给面子。但也只有在西藏这样的地方才能有如此辽阔的视线,阳光洒在山峰上,原本雪白的山在朝阳的映照下变成一片深沉的金黄。在阴沉的云层空隙中,能看到云之上湛蓝的天空和舒适的阳光。它们一直存在,只是此时此刻无法来到地面。这样的美丽画卷,以前只依稀在国家地理杂志上见到过。那一刻,我真诚地感叹,这风尘仆仆的一趟,果真是来对了。
旅游团的这十多人,其中有一家三口人及其他结伴而来者,还有一个只身来到西藏的女生。本来那两位同伴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后来其中一位与那个女生换了位置,于是东哥与该女生坐在一起。那个女生比我们大好几岁,差不多快三十了,但讲话的口气和内容却像个天真幼稚的小女孩,一路上叽叽喳喳话特别多,全程满车人都能听到那个女生与司机和东哥聊天。东哥倒也沉稳,颇有见惯世面的大将风度。我们全车人都听到了那个女生是如何邀请他回拉萨后一起去甜茶馆喝茶,甚至还邀请他到她那个客栈去住,我们互相之间也觉得这事有戏,互相坏笑窃窃私语。后来,还看到了东哥像绅士一样牵着她的手走有些陡峭的山路。但东哥岂是这么容易被女生俘虏的?后来我们问他怎么没有进一步行动,他颇显老道地笑言:“怎么可能,那么老。”……
一般旅途中人们是不愿意主动发生矛盾的,尤其是这样一个美丽的地方。不过,游客中有一个中年大妈,来自武汉,据称是湖北电视台的,下车自由活动的时候慢吞吞的,耽误大家时间,司机提醒她,她还击说凭什么自己坐在后面,司机只知道勾搭漂亮姑娘。司机是一个顾全大局的汉族师傅,忍耐了下来,不和她吵。后来返程的时候,司机和大家聊起了中国历史,侃侃而谈,关键词是清朝、汉族、崖山之战等等,确实是比一般人要有一些见识,不过我也只好笑而不语了。他还给大家讲了讲那些一路搭车来西藏的文艺女青年的幕后故事,还有那些来西藏的骑行者的一些交通不文明行为,有次他亲眼看到一个骑行者在一个弯道停车拍照,一辆货车从后面跟上忽然发现后立即刹车,险些飞下悬崖。
另外,挺有意思的是,他还讲起了由于他常年在外工作,于是他老婆帮他找小姐的事,他挺得意地说自己老婆的理念是认为“小姐”只是一种商品或服务,自己没时间照顾丈夫,那他找她们就行了。不知道其他人反应如何,我们三个人当时是惊呆了,但看到大家没什么反应,也只好故作镇定。
9
重返拉萨,连绵的阴天终于换成了迷醉的晴天。
早晨在客栈早早地醒来,转过头看看窗外,露出一角的天空是蓝色的,谢天谢地,今天是一个好天气。
很羡慕这座城市的甜茶馆,一个极佳的公共休闲社交场所,颇有江湖气氛,甜茶七毛一杯,与内地的高品质奶茶的口味相仿。而在内地并无同类的既热闹又廉价的公共空间。在这里曾遇到一个广州来的游人,一身绿色冲锋衣,坐他旁边的藏族女性和我们都觉得曾经在哪里见过他,长着一张明星脸。他也是一个挺大方又好奇的人,问当地人是否经常来这里,为什么星期一来难道不用上班,还有当地的其他情况,还让我帮他拿一份报纸看。随后他说想到处转转,就换了个位置。甜茶馆免费赠阅报纸,不过是当地中共市委主办的拉萨晚报。有一次茶馆里,两个藏族女性吵架,还扔了杯子,在这个嘈杂拥挤的环境中却显得就像是一件经常发生的事情一样,不过我也听不懂她们在吵什么。
我还打算去西藏大学逛逛,毕竟我曾经说过,每到一个城市,要到当地最好的大学看看。然而我还没靠近西藏大学的校门,就被凶悍的藏族门卫恶狠狠地拦住,说:“这里不许进。”虽然我们川大也是不让进的,但这里的性质明显不同。这个戒备森严的城市,怎样与它的旅游之城、文艺之城的身份调和起来呢?这是极大的矛盾,然而它又确实做到了。
旅伴、胖妹和我在晚上来过布达拉宫广场,晚上的布达拉宫是亮的,但看不出光源在哪里,一面五星红旗在顶部迎风高高飘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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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已经损失了太多的钱,但是风尘仆仆这么远来到西藏,如果只在拉萨和纳木、错停留,对不起来往高昂的交通费。于是我力主最后一天去羊湖。
我们在“途友”找到拼车,价格还算适宜,坐着一辆面包车出发了,同伴都是年龄相仿的年轻人。去羊湖要爬一座山,路上花了三个小时,就为了看一眼湖。狭窄的盘山公路,来往车辆密集,看着炫耀峭壁,多少有些心惊动魄。但这与几天之后在川藏公路G317的经历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了。在路上的一个休息点,有几只专供收费拍照的藏獒,这些藏獒已经完全没有任何猛兽该有的凶狠,看它偌大一只蹲在那儿,但打它的脸它也只是懒洋洋地把脸转过去,眼镜一点神气都没有。可怕的人类!但旅伴似乎很喜欢藏獒,一直留恋地看着它,但他喜欢的是这样的藏獒吗?
在羊湖可看的,基本上只是再翻过垭口后,站在高处俯视湖泊的那个经典视角,大多数羊湖的照片都是在那里拍摄的。羊湖最吸引人的是它湖水的颜色,一种从未见过的清脆的娇艳欲滴的蓝,天空不是这种色彩,水也不应是这种蓝色。这也是一种百看不厌的蓝色,你一直盯着它,盯着它,眼神不会感觉疲倦视线难以移开的颜色。梦幻般的色彩。来到羊湖,就是为了看它,这是值得的。
后来,我们下到湖边去,在湖边就看不出湖水的颜色了,只感觉到湖水十分清澈,以及远处能够看到雪山,湖对外是一个类似冲积扇的地貌,可以远望到几栋住家。对我们而言,住在那样的地方需要勇气,而对他们来说他们只是习以为常了。
司机是一个老实巴交的藏人,同行的几个好奇的女孩儿问他问题,他如果听得懂就如实作答,比如她们问他”解放军好不好”,他说”以前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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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拉萨,东哥走了,胖妹和她的伙伴也走了。昔日热闹的六人间彼此只剩下我们两人。应该还有两三个旅伴日思夜想的女生,不过自我们第一天住进来见过几次后就再也没见到过了。
当晚搬进来一个已经三十多岁已经工作的男生,装备齐全,三个大包,好几个小包。他的样子,以及我们听他说话,感觉与我们的年纪相差无几。他以前来过两次西藏了。第一次是从上海一路自驾过来。他是要拼车去阿里,他告诉我们这一趟路要花十多天,我问要花费多少,他说至少一万。他躺在床上后脱光了上衣,虽然六人间就我们三个男生了,这样的做法还是有些特别。连老板娘进来了也对此打趣。
第二天醒来,便是要挥手作别了,老板娘不在,那哥们儿一大早走了,东哥此时想必已经出了藏区,胖妹也还在青藏公路上奔驰。我们清冷地也客栈兀自待到中午,收拾东西,等待着出发。临走前,只有老丈人在客栈,我们出门时向他道别,他一直慈祥地笑着送我们出门,也向我们告别。我忘了说,提醒他注意身体。
拉萨的主干道如平时般熙熙攘攘,这是平常的一天。这座“日光城”沐浴着让人心羡的阳光,人们不会注意他们头顶上湛蓝的天空,因为他们已经习以为常了。此后当我在成都遇见一个难得的晴好天气时,总是会想起那座祥和、纪律与宗教的城市,或许最重要的是那美丽的风景与浓郁的人情味,我们心中的梦幻之城。
后记
我想起一位老师曾多次教导我们,旅游也是一种学习,要去了解当地的文化,观察不同文化之间的融合。这次,我没有做到,而且我也没有打算去做。因为如果有幸,我以后还会再来西藏,这些应当做到的事情,交给以后吧。
这篇游记9月初写了一部分,10月底写了一点,今天终于初步完成了。然而时过境迁,现在我去写它的心态已经与之前大为不同了。如果我现在再去一次西藏,我一定会更多地带着思考人生、追寻意义的目的,但或许也不一定,现在只是去回忆那些点点滴滴,安静地置身于那次旅途之中,依然能想到很多东西。一次旅行的意义不仅在于当时,它是永恒的,日后去回想它,它依然是鲜活的,仍然能提供给自己生活的灵感,而并不一定需要再去重走一遭。旅行可以让人沉浸于一种沉静的状态,这种状态也会伴随着日后去回忆它而再次获得。
游记还未结束,从拉萨出发,回到成都,这5天的川藏公路G317的归途是与西藏的旅行独立的一个完整部分。走一天,睡一夜,最让人惊心动魄的路况,最遥远的旅途和最艰苦的旅行,也是最令人回味的窗外风景。也许我能更好地完成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