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平交过一次白卷,而且那也是唯一一次。读高中二年级的时候,我的语文老师在班里举行了一次“文坛大赛”,主题和题材不限,而且是强制所有人参加的,要求在几天之内写好交上去。我倒是非常乐意参赛,但结果我却是唯一一个交白卷的人。
我现在还记得当我对老师说自己什么都写不出来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他习惯性地冷笑了一下,没有多说什么。而我也没有多做解释。或许在他看来,我本来就是班里比较差的学生,现在居然还拒绝交作业。而我当时恰好也没有要在老师面前证明自己的意欲,所以对这种看法是完全无所谓的。
我当时的实际状况如下:在痛苦地冥思苦想几日后,我的大脑仍然是一片空白。现在想来,这种主题和题材不限的方式,使得我在无数蹦出来的念头中没有哪一个能固定下来。我对任何一个飘忽出来的想法都无法感到满意,而且,我对自己的最后的产出还给予了厚望。或者说,我对我的创造性寄予了厚望。结果便是,我在这种飘忽不定的巨大痛苦中完成不了任何东西,正是在这种巨大的自己给自己造成的压力下,我没有出现“尤里卡时刻”。
那么,为什么在时隔十多年以后,我忽然又想起了这回事?
因为我无奈地发现,那个曾经一度离开的梦魇又回来了。最近,我频繁地梦见自己即将参加数学考试,而且还是自己压根不会的高等数学,而同时发现自己对此完全没有准备,于是这意味着我肯定马上要交白卷了。于是,在梦醒时分,我总是会庆幸,现在的情况是多么地幸运,我只差交出一篇博士学位论文就可以毕业并拿到学位了,而不需要参加可怕的考试。但是,等我完全清醒后就会马上发现,我当下的情况甚至可能比梦中的情况还要更加不幸。
很显然,我的考试梦和我当下的情况存在很强的联系。这一次,它并不是由无意义感引发的,而就是由对交白卷的焦虑和恐惧所引发的。
我现在的确担心我的博士学位论文会以交白卷收场。为什么会这样?原因竟然是跟我在高二时那场“文坛大赛”时交白卷的原因是一模一样的。我对我的创造性和原创力充满了希望,但我的脑海却迟迟没有蹦出让我满意且可执行的东西。我想做出一番真正的突破,哪怕是在当下学术界无法得到认可甚至无法通过外审也在所不惜,因为真正具有创造力的作品往往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得到承认,有时候作者等不来这种承认就死了。
我不能说我的内心充满了焦虑和恐惧,但它们肯定挤占了我的内心深处的某些地方。这种焦虑和恐惧是双重的: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我担忧自己完不成真正有创造力的作品,这种恐惧偶尔甚至会让我泪流满面;另一方面,也是不那么重要的,则是我担忧自己交白卷。当然,“交白卷”在这个语境下指的是要么是肄业走人,要么是继续延期。
那么,我在高二时的那段历史会在不久的将来重演吗?
首先要考虑尤里卡时刻这个偶然因素。尤里卡时刻的出现往往是建立在勤勉努力基础之上的闲暇上的,而这肯定需要一个相对安逸的心理状态。弗洛伊德是在一个下雨的下午独自散步时想出了《图腾与禁忌》的基本轮廓,而他当时那段时间肯定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完全的勤勉和完全的闲暇都无法产生任何有创造力的东西。而且,即便我能放下内心深处的恐惧和焦虑,也不一定意味着尤里卡时刻的到来,因为它的可能性就像一见钟情一样是颇具神秘意味的。
其次要考虑的则是策略性因素。假如尤里卡时刻没有到来,而我发现自己也不能再等待,那我应该明智地降低对创造力的期望,而是掉转矛头,像大多数人所做的那样,去写一篇四平八稳的、踏踏实实的博士论文,然后尘封在档案柜和数据库里。正如大家常说的,毕业要紧,没人看你博士论文到底写了什么东西。
假如,我在高二的时候采取了降低期望、改变策略的做法,那么当时我可以交出一篇作文,我的语文老师也不会对我露出难以解读的表情。当时,我承受巨大的痛苦和压力,这也许可以解释为什么我没有想出任何东西。如果我能从那段经历学到什么的话,那就是为了呵护自己的创造力,应该尽可能地调适自己的情绪,坦然面对,像弗洛伊德一样多在下雨的时候一个人闲适地散步。
是的,我不想告诉自己,我最终还是学会了降低期望、转变策略。
唔,我觉得在压力下大脑形成了一种负面的循环,对创造性本身的执着才是需要否定的东西,基于一种自恋一般的情绪。
我也有这种急需创造的烦腻,觉得自己在一直生产重复的东西,也许是大脑对重复性劳作的不满吧?或者对于视野未能继续开拓的急躁。
我曾经夜以继日的想要逼迫自己具有创造力,或者担心失去它。
但是在数次得失中,我得出了一个结论,创造力不会丢失,但是不会存在于固定的形式中。
我可以以诗歌的形式,以论述的形式,以读书笔记的形式去创造,但是我不能一直以某种特定的形式,结构去创造东西(哪怕是转译也极为困难)
其次,你的压力主要来自于荣誉方面,事实上这也是最让我困扰的东西,我放弃了持续不断的写诗,也是因为受到了不副其实赞扬和嫉妒(至少我这样感觉到)
荣誉是让人失控的根源之一,虽然我不是那么会应对它,甚至一旦进入特定氛围和浓度的环境(比如大家都为了考试而努力),就会激起一种特定的条件反射。
我觉得去旅游/出游是个好主意(看经济条件决定距离,哪怕是近距离的接触不同职业的人的生活环境和目标追求,但是我觉得如果不更换住宿条件的话影响没那么大),环境上的分离也可以带动思维上的分离。脱离环境对精神的桎梏。
自恋谈不上,我觉得真正自恋的人可能不会在意这么多了,这更有可能是一种完美主义的取向。
是的,从个人角度来说,创造力是一种个人气质,而且大部分是被基因决定的。所以这种素质即便不实现出来,它还是在那里,而能不能实现出来,则更多取决于外部情况,比如积累、情绪、驱动力等等。
你说的荣誉确实对我来说是一个因素,因为我虽然高中的时候没有证明自己的意欲,但是现在的确是有的,希望能拿出能让人刮目相看的东西。
度假确实是一个很好的主意,有时候人只有切换了地方才能强迫自己更改心态。谢谢。
我一直饱受这种情绪困扰,我在感受到的时候觉得是一种躁狂或自恋,莫名其妙的信心和勇敢。
我觉得这来源于一种,本能的,竞争性的情绪。这种情绪是不稳定的,也许类似于“战或逃”那样,以胜利,以同类竞争为目标。
可能有的人比较适应这种(在我看来这是一种短期刺激,人和人的体质不同),从我自身的感觉来看,它是摧毁学识的。一般来讲,这样的情绪出现几次,我的路就走到了尽头。一段时间内再也提不起一点学习的兴趣。
它对运动体育竞技可能是一种有效反馈,但是对知识本身则不是。所以不妨观察一下,是否是因为这样的竞争感受改变了判断。
学业有两种价值观,以天才为主导的,和以勤奋为主导的。以天才为主导的这种和竞争紧密结合,但是到了一定速度下,依赖于导师的帮扶(走前人的路会比自己走崎岖坎坷的道路快太多了)既然没有人生而知之,那么这种竞争必然有其不可避免的代价。(扼杀创造性)
而以勤奋为主导的,对这种竞争则非常具有劣势。因为积累不知道什么时候以什么形式浮现,这样会形成一种紧张焦虑的氛围,反而杀死自己的知识。
勤奋也许不会扼杀创造性,跟具体的学习方法有关。但是听过一句话,大意是灵感不够就是积累不够。所以勤奋在面对截稿日并不能给出迅速的完美答卷。
具有创造力的作品是偶然,但是又是一种必然。鲜花下面隐藏着十倍的枯枝败叶。
这段我结合自己的经验和华罗庚的学习杂谈综合而成。不知道是否正确。
不过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想到太好的克服被这种情绪所影响的知识。也有怀疑是自己的基础打的不牢,以至于即使再想拓宽也难以为继。
天才和勤奋都很重要,我的感觉是天才是建立在勤奋基础上的,所以这二者并不是二分法的关系。假如一百个人的勤奋程度相同,但中间有一个人因为个体性的原因发现了某个或某些东西,就成为了天才。很多事例也表明天才的勤奋程度也是远超普通人的,或者说天才也是最勤奋的那类人。
不过你说得很对,我觉得自己也是积累不够才导致目前的状况。当然积累过多也可能会导致另外的问题,比如这些人可能更擅长并习惯于从自己的武器库里寻找东西,而不是考虑新建某种武器。
真的不在意外审吗?难受。。。。。。。
我觉得被外审拒绝有三种类型:
第一种是确实总体质量不达标,系所给自己学生放水,这也是外审制度出台的主要原因。
第二种是因为门户之见、观念差异或立场差异导致的拒绝,按理来说这些原因不应构成外审不通过的理由,但近些年这类拒绝引起了注意。
第三种是因为创造力、开创性和原创性的原因导致外审专家难以接受,认为这逾越了“学术规范”。
我只是不在意第三种而已。
而我害怕1,呜呜
同样有完美主义的我看到了这篇文章,建议你也可以读读看。
“梅尔说,许多创意人士都在与永远不够好的感觉作斗争,无论他们多么努力工作或取得多么成功。 “他们总是试图完美一些东西,但他们永远不会这样做,因为实际上根本原因不是来自艺术本身,而是来自一个根深蒂固的问题,与低自尊和自我价值有关”。出现的常见问题与成长有关——童年时期往往缺乏对创造力和学术技能的重视,许多人因“艺术气息浓厚”而被贬低,或者根本不愿走上创造性的道路。梅尔说,这样做,父母/老师/社会“忽视了那个人的本质”,并表现出对他们缺乏信任,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信任会内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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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www.itsnicethat.com/features/perfectionism-creative-industry-171024
哇,谢谢推荐!这整个的网站看起来都不错!当然我个人只是期望在一些大的阶段性作品(比如博士学位论文)中有足够的创造力,在平时其实不怎么考虑这个。
新年好,首先在此祝福作者完美收官,顺利步入人生另一个阶段。
接着就本篇内容想说以下几点愚见:
1.坦白说,初看此文,第一印象就是在“无病呻吟”(此处多有得罪,还请海涵,详见后面观点)。因为您作为一个“宠冠六宫”优等生,这些对于冷宫中的“废妃”或是岌岌无名从无恩宠的“小主”来说简直是一种高级凡尔赛,变相地炫耀,您真真是多虑了!
2.可是当过了一段时间,重新再读这篇文章,上述观点就不攻自破了(或者说部分被推翻了)。学霸的思维多少都有这类“通病”,绝非故意炫耀,纯属性格使然。
3.只是不解的是作者为何要与高中那场经历相提并论?我倒是觉得高中老师的初衷就是为了让学生解压,让学生在天马行空中肆意挥墨,书写属于自己的青春年华。相较于传统的写心愿、志愿或梦想,乃至鼓舞人心的豪情壮志,此举倒显得更加实际和轻松,而且老师们其实也不会计较文笔,更不会按照高考作文的标准评价,反而会认真拜读每篇内容,以便更好地了解每一位学生。当然这只是我根据自己高中时的经历做出的判断,毕竟各地情况各异,实际情况还以您自身的感触为准。但在此想说的重点是高中老师们(至少绝大多数,而且是很大多数)绝对是一心向道,不二法门。
最后一点想和您请教的是文章的优劣到底取决于什么?评判的标准是否存在太多的主观性?确有优劣之分吗?仔细想想,高考作文说不定才是每个人创作的高光时刻,分数是有高低之分,但绝无好坏之别。零分者绝无仅有,满分人风毛菱角,大多数人的分数都处在一个中等段,但不代表没有出彩之处,点睛之笔。反观大学时代的论文,一言不合就是各种挑剔,美其名曰是种种不符,实则不就是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呗!
大过年,总要图个喜庆,讨个彩头,松弛感拉满,拒绝内耗,送上祝福,首尾呼应:巳巳如意,蛇来运转!
前两个问题是对于同一个事物的价值观不同导致的喵。
第三个问题我觉得你过于充满把老师高尚化的幻想喵。听起来就像我奶奶认为老师不收红包一样,让我平白挨了许多老师的毒打。前段时间听说以前一位高中副校长过世了,死于贪污的畏罪自杀。
我个人认为,评判文章的标准是长度,篇幅段落的整洁可读,语序是否流畅,表达是否准确,内容是否有逻辑,唔再往后的判断意义也不大了。但是感觉我这样直白的说这些名词并不能确切的表达它们所具备的观点。
如果换成抽象的观点,大概就是我要用多少时间把这些文字转化成思维的内容,这对应前三个标准,长度,整洁和语序。后面两个则是对于遣词造句的考量,总而言之,是对于一个人通过文字将自己大脑中的内容映射到现实(映射成文字)的效率,来把握这个人的文字表达能力喵?
社会对于学生和对于成年人的评判标准是不同的喵,之前有人用何同学做了一个例子,当他毕业后成为一个年近三十的up主的时候他身上的大学生光环就失去了喵。社会对于学生的评判标准会更低的说。所以他在学生时期,吸引的那一批学校的流量也就随之消散了喵。
至于论文,喵认为,要求是比高考作文要高的呀,高考作文可以说是锦绣文章,花团锦簇,好话说尽,正如拜年的吉利话一样,但是如果细究的话,总有很多不真实,不到位的地方呀,怎么可能真的万事如意呢?
就说到这里吧。新年快乐喵。
感谢喵的精彩回复!
是的,您说的长度、整洁和语序看起来似乎是客观性的东西,大家比较容易达成比较一致的判断。不过我对长度不太理解,似乎太长或太短都有问题,重要的是清楚地完整地表达了意思而且没有水分?
我直到高中毕业都不知道怎么写作文。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我是被语文老师当时使劲要给我们灌输的“八股文”范式给坑了,导致我一直在学习怎么写八股文——也就是比较标准的高考议论文。结果就是写得一般。到了大学把这一套打碎以后,终于知道事情是怎么回事了。
长度可以理解为眼力这样的经验性的直觉吧?
整体长度和段落,句子共同构成那种一眼就可以看出来的结构喵?总之就是不看文字,扫一眼就很舒服的结构和风格喵?
一个问题或者主题,大概多少内容可以回答的喵,过长过短都有某种问题的说,过短可能是由于认识不全面,过长可能有许多无关紧要的东西喵?
首先没想到的是这篇文章居然会引起兴趣。也许它表达了某种普遍存在的情绪?这是我在坐回家的漫长的卧铺火车上写的。
关于跟高中的经历相提并论,这其实不是一个理性的联系,而纯粹是记忆自身自动的联想,所以我也只能事后做出某些解释。当我发现我可能写不出我想要表达的东西,我就想起了那段经历。
关于高中的老师的初衷,我赞同你的说法。现在回想起来,我发现语文和英语这两个学科是当时我的经历里为数不多的不会全程给你搞应试的,这跟学科特征和老师个性或许都有关系。历史这门学科,按理来说应该讲点有意思的东西,但是我那个老师完全在搞应试。
反过来说,假如那次“文坛大赛”是纯应试,那我应该是可以交出答卷的。
关于文章的评判,不清楚你说的是高考作文还是大学论文。但无论如何,这是一个古老而难有定论的问题。我们这个时代似乎更倾向于考虑的是主观性,所以哪怕所有人都说一部作品要比另一部作品要好,这也只是一个主观上的共识。我个人倾向于是主观和客观的混合。
很多作品可以达成共识,但很多不能。前几年浙江高考一个满分作文,里面充满了炫技的文科黑话,但在我看来,这怎么能给满分呢?
所以,我个人觉得这里存在某种客观性。
关于大学论文的问题,这里存在的一种现象是,某些教授把自己的主观偏好认为是客观的东西,或者干脆没有认识到自己的主观偏好,这种情况是存在的。有时候,这种主观偏好是集体性的。但是我相信有识之士还是可以区分这种集体主观偏好和真正的客观性之间的差异。
祝您春节快乐,身体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