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钟情可谓是浪漫爱情中最神秘的现象。由王菲演唱和李健作词的音乐《传奇》较好地表达了一见钟情的精神:“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宁愿相信我们前世有约,今生的爱情故事不会再改变。”泰勒·斯威夫特的Enchanted则更侧重心理和行为上的表现:“I’m wonderstruck, blushing all the way home. I’ll spend forever wondering if you knew I was enchanted to meet you.” (我感到惊奇,一路脸红着回家。 我会永远猜想你是否知道与你相遇让我多么着迷。)”在浪漫小说和影视剧中,一见钟情是一个经典的且频繁出现的主题。
2017年,四川大学曾经发生过一个载入校史并且在整个中文圈广为流传的事件:川大玻璃杯事件。在一个自习的教室里,一对男女发生了双向的一见钟情,但双方都不知晓对方的情感。女生率先采取了行动,她在男生身旁走过并故意伪装不小心碰碎了男生的玻璃杯,从而找到了加对方联系方式的机会。但是双方一开始没有在微信聊天,而是在校园论坛(不幸的是,这个论坛如今已不复存在)里各自匿名发帖,讲述自己的心动。虽然这件事作为一个罕见的双向一见钟情事件引爆了网络,但由于它完全没有后文,我认为整个事件或许都是捏造的或炒作的。
有些人声称一见钟情不存在,但这是因为他们没有这样的体验。泰勒·斯威夫特对一见钟情的体验的描述如此细致,而这必定是她真实体验过才能写出这样的歌词。一见钟情和坠入爱河一样,都是一种变革性体验,这意味着只有你先体验过它,才会知道它是什么。2017年由弗洛里安·佐克(Florian Zsok)主持的一项实证研究确证了一见钟情的存在,只不过有些是当场发生的,有些是事后追授的。根据一项统计,54%的男性和44%的女性自报经历过一见钟情,也就是说,只有大约一半的人认为自己有此体验。双向的一见钟情则几乎没有在正式研究中被报告过,而且在文艺作品中也相当罕见。
大多数情况下,“网恋”是陷入了幻觉,而我也认为人们有义务让身边的朋友从这种幻觉之中解脱出来。我在读高中的时候,有个本市其他高中的一个女生忽然加我的QQ,说想要跟我“网恋”,而理由是她最近跟另一个网恋男友分手了,最近心情不佳。她对我没有任何了解,只知道我是在当地最好的高中上学,她甚至不知道我长什么样。这是一个彻头彻尾让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提议。毫无疑问,她已经陷入了幻觉,而且是非常严重的幻觉,因为她凭空想象出来的那个形象跟我的自身必然是毫不相关的。
那么一见钟情呢?我属于经历过一见钟情的那一半人群。我的经验的确也符合李健和斯威夫特的歌词,尽管没有那么夸张,而且我现在早已失去了当时的感受。那么,我认为我当时的经验是一种幻觉(hallucination)吗? 也就是说,这一切只是我脑子里凭空产生出来的?
一见钟情究竟是什么?我曾经给一位异性朋友讲述过自己一见钟情的经历,但她嘲讽我说这是“lust at first sight”——换句话说,这不过是性欲的表现。而佐克等人的论文提出,一见钟情本质上是一种强烈的初始吸引,并且其强烈预测因素是外貌吸引力。我的那位朋友和佐克都不认同一见钟情是这个词本身所主张的东西——也就是说,一个人在瞬间就爱上了某人。而我们知道,爱、性欲和吸引(喜欢)是三种不同的东西。
不过,我还是希望强调陷入一见钟情的人们所主张的情况:他们爱上了那个人,即便真的只是看了一眼。而爱就是跟对方形成深度精神性联结的动机或驱动力。
但一个人可能在瞬间爱上另一个人吗?我们可以想象这样一个场景,当一个人向身边的朋友们热情洋溢地讲述自己刚刚一见钟情的遭遇时,身边的朋友们只会泼一盆冷水:“你醒醒吧,大哥!她跟你不是一路人!”即便这些人自己也在人生的某个时刻有过同样的经历。
那么,为什么这些朋友们会做此反应呢?这是因为,根据理智,我们都不会真的认为一个人能够在短时间内爱上另一个人。这听起来甚至有些疯狂。因为只有在充分了解对方的情况下,这种爱才是正当的。
但让我们回到那个已经陷入一见钟情的男人。他只是在人群中多看了她一眼,此时他已经根据理想化原则开始形成对那个人的极度美好的想象。总体的和谐的理想化透镜几乎是立即就摆在了她的前面。不过,即便是“多看一眼”也已经能够得到很多信息。不仅是外表,穿衣品味、气质、社交能力、言谈举止都已经得到一定程度的把握。经验丰富的人也可以准确分析出一定程度的人格,尤其是内向/外向。
此时,这个男人陷入了对那个女人的凝视。一些女权主义者把来自男性的凝视一律斥之为性骚扰,而从一见钟情的语境来看,这种批评是有问题的。很多外部信息是无法从这种凝视中获取的,所以不得不通过想象的方式来提供必要的信息。尤其是那些想象力丰富的人已经开始从细节进行构建:她一定是学文学/艺术的吧?她是不是喜欢画画?
但是,一边想象,另一边也开始好奇。她多大了?她是哪里人?是哪个学院的?虽然对于这些问题也会想象,但只要没有患上什么精神障碍,此时也会希望能通过务实的方式来解决这些问题,而不是沉溺于想象——这就催生了行动,即我要去搭讪,要去了解她。而很多人并没有迈出这一步,或者错过了机会。实际上,根据我的经验,一见钟情中的理想化想象往往是浅尝辄止的,毕竟不是人人都是小说家。
所以,一见钟情并存着两个要素:理想化想象和好奇。早期的理想化想象必定存在一些浅层的幻想的成分,但是一般不会达到幻觉的程度。而且,对于那些想象力不太丰富的人来说,他们的这种能力欠缺反而能阻止他们掉入过多的幻想。另外,好奇的因素中和了想象的因素,使得想象不会发展为幻觉。一般来说,一见钟情没有性成分,否则那就是性幻想而不是一见钟情了。
再让我们回到我们的出发点:一见钟情指的是一个人瞬间爱上了另一个人,并且爱的意思是跟对方形成深度精神性联结的动机或驱动力。而前面我们已经讨论,这种爱客观来看是朝向了错误的方向,因为一个人并未充分了解对方,而是处于一种理想化想象和好奇的状态之中。这里我不得不同意佐克等人的观点,即这本质上是一种强烈的吸引,而不是爱。
不过,佐克等人也正确地指出,一见钟情也可视为一种爱的初始状态,一种通向爱的情感启动。我认为,这种情感启动的性质跟它作为强烈吸引的本质是同样重要的,但佐克等人并未指出这一点。
一方面,浪漫爱情是紧紧随着强烈吸引而来的。而有说法认为时间间隔的计量单位是毫秒。但我认为要远远更长一些,从强烈吸引开始到单向度的爱的初步形成,最快也需要几个小时。比如,假如你是在一个晚上的派对上遭遇了那个人,那么整个派对期间你可能都处于震撼之中,要等到晚上夜深人静自己开始回忆时,才会逐渐产生出爱的感觉。
另一方面,一个人即便客观上不可能做到瞬间或短时间爱上一个人,但是可以做到客观上瞬间或短时间爱上某个对象。当然,我们都会同意,当他们认为自己爱上了一个人,但其实是某个模糊的关于那个人的理想化表象。但是,抛开对象的真假不论,这似乎也能够证明爱是可以短时间出现的,不过进行对象校正则需要很长时间。
最后值得注意的是,佐克等人发现,在那些正处于亲密关系的伴侣当中,经历过一见钟情的伴侣相比于没有经历一见钟情的伴侣报告了更高的激情、承诺和亲密。所以,即便一见钟情是幻觉,它在实践上也是有积极意义的,不能因为它是幻觉就嗤之以鼻。
不过,本文的结论是,一见钟情并不是一种幻觉,而是一种带有理想化与好奇的浪漫爱情启动。它的理想化想象成份是浅层次的,人们一般不会陷入幻想或深度想象。它的好奇成分也克制了想象成分,促使人们去真正地了解对方,而不是沉迷于想象。当然,一见钟情不是浪漫爱情的必要条件或充分条件,而且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但它的确对浪漫爱情有长期的增益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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