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动的盛宴:一个校园社交活动的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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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由一位同学拍摄,在此致谢

人如果顺利、满意乃至幸福地度过这一生,就需要掌握一些生活技能。然而,所有必须的生活技能中,其中只有少部分能够在课堂中学到,它们包括约会、恋爱、婚姻、友谊、养育、烹饪、社交、沟通等等领域中所需要的技能。一个人至少要掌握大部分必要的生活技能,才能为拥有一个美好人生打好基础。

大学校园是一个提升自己的生活技能的理想场所。进入大学校园的人往往刚成年不久,他们内在的社会化倾向使得自己对友谊、爱情和普通社会关系的需要不受抑制地表现出来。如果这些需要得不到满足,就可能会产生各种各样的问题。而要满足这些需要,就需要习得一些让自己得以社会化的技能。在这些技能中,社交技能(social skills)是非常重要的。当人们进入一个陌生的环境,想要获得普通社会关系、友谊和浪漫爱情,社交技能是一项必要的基础性技能。可是,社交既然是一种能力,那它就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缺乏社交氛围的大学校园

总体来说,我感到现在中国的大学校园明显缺乏社交氛围——而这是一件令人惊讶的事实。

校园里有很多班级、部门、社团、课题组、实验室、“师门”、学生会、学院、党团等等组织,人们的交往大多发生在这些组织内部。这意味着,一个人要先获得一个归属某个组织的身份,才能进入一个交往的圈子。这种以身份为标志的交往,虽然也是社交的一种,但根本上来说是反社交的,因为它在某种意义上强化了校园内部不同身份的人之间的界限,没有直接促进属于不同组织的个人之间的交往。这是熟人文化、圈子文化或关系文化,而不是社交文化。社交文化的特征在于,虽然人们可以有不同的小圈子,但依然有交往的可能性。

在美国,许多人有跟陌生人打招呼的习惯。在一些场景中,不跟陌生人打招呼有时候被看成不礼貌的行为,而这在中国是难以想象的。在中国,两个人在一个密闭狭小的电梯里面碰到,感觉就像是两个绝交已久的曾经的朋友,老死不相往来。人们没有社交的习惯。

如果打开约会软件或各种“征友贴”,会发现很多人在个人介绍里这样解释自己为何单身:“圈子小”。这种情况便体现了,人们被局限在自己所处的圈子:一方面,自己没有勇气、习惯、想法或能力去主动接触圈子以外的人;另一方面,由于社交文化的缺乏,他们找不到可以参与的社交活动。

这也就难怪会有如此多的人自称是“社恐”。导致这种现象的原因可能有很多,但至少其中之一就是社交氛围的匮乏,这样人们就无法从社交活动中锻炼自己的社交能力。假若一位“社恐”来到一个社交活动,这个人或许一直坐在同一个地方一声不吭,或许时常经常低头看手机,或许全程面无表情。除非这个人长得好看,否则就很难会被他人所注意。

网络社交的局限

现在,有越来越多的朋友、情侣和夫妻是通过网络认识的。当然,只要不是纯网恋的话,那这种现象没有什么不好的。网络社交有许多可喜的特点,比如它为内向的人和“社恐”的人提供了一个可以相对自在表达和沟通的窗口;可以通过社交平台的某些机制找到某些可能在精神世界可能相互吸引的人;可以结识那些本来不可能在现实生活中遇到或注意到的人;等等。

然而,网络社交也显然带来了很多负面效应。在Tinder这类网络约会匹配应用出现后,网络聊天的价值就明显贬值了。跟你“匹配”上的人,也许不仅在跟你聊天,也同时在跟其余十多个人聊天。当你觉得自己是在“大海捞针”的时候,就很难对它抱有什么期待。一些人感觉软件上看到的大多数人都跟自己”不配“,于是产生一种遗世独立的悲凉感,并且可能因此做出一些仓促的决定。

文本聊天的流行也导致越来越多的年轻人依赖于这种方式。这种交流方式可以传递的信息的维度是非常单一的,人的语气、表情、姿势等丰富维度统统缺失了。如果说面对面沟通是“蒙娜丽莎的微笑”,那文本聊天就相当于一张铅笔简笔画。现在一些人已经开始对面对面沟通产生回避心理了。

现在的许多小孩和年轻人的交谈能力,相比他们的父辈来说已经明显退化。酒吧是一个典型的社交场所,但如果比较一个世纪前的酒吧里的氛围跟今天里酒吧里的氛围,就可以很轻易地看到人类交谈能力退化的趋势。线上社区的热闹外观之下,很有可能是一个又一个空虚的心灵。

总之,网络社交使问题显得更加复杂,它诚然解决了一些问题,但是却又制造了另外一些问题。

“流动的盛宴”

面对这一切,我感觉自己需要做点什么了,即便自己是一个内向者。我决定发起了一种社交活动,看看它能进展到哪一步。如果校园附近有一家社交性的平价酒吧(就像众多美国大学的情况),也许事情会好办得多,但是这样的便利并不存在。

我申请了一个场地,并在校内论坛贴出告示,欢迎大家自带两瓶酒水和一个杯子前来聊天。这是一种纯社交活动,要求参与者自由地投入交谈,而不能做其他事情,也不预设主题。我起初把参与者限定为所有文科专业的本科生和研究生,这是因为需要控制人数规模,以及提供某种共同话题的可能性,以及自己对此还完全没有经验。

可是如何定性这样一个活动呢?最合适的名字是“派对”(party),因为只有这个词可以强调它的社交性质。然而这个词对于大家来说是如此陌生,以至于几乎每一个后来参加的人更习惯用“活动”“聚会”这样的词来指称。同学们更熟悉的活动叫“聚餐”,就是一群人在外面的某个餐馆一起吃饭。可是,“聚餐”和“派对”是不同的,聚餐是以食物为中心的,而“派对”是以饮料和聊天为中心的,而且饮料是聊天的助推剂。一位主要成员把这个活动定名为“流动的盛宴”,它取自海明威的一本回忆录的名字。于是,大家也把它简称为“盛宴”。

”盛宴“的第一批参加者大约有九位,但由于大部分参加者按照自己的时间抵达和离开,所以实际”同时在线人数“始终不到五位。大家彼此之间此前都不认识,而且包括我在内的大部分人并不健谈。后来我得知,许多参加者的MBTI测试都是“I”,即该测试所定义的内向者。这让我颇感惊讶,因为一种通常的看法是,内向的人不怎么参加社交活动。尴尬当然是存在的,而且是合理的,但好在总是有几位健谈者的存在,以及大家共有的善意,使得活动还能进行下去。

第一次活动结束的时候,大家居然开始谈论“下一次”。我感到非常欣慰,这意味着活动是可以持续。后来三次活动维持了六到八个人的状态。从第五次活动开始,基准人数大约扩大了一倍,并维持在了十三人左右这个量级。到了这个时候,一些新的问题开始出现。

在参与人数在七人左右时,基本的模式是维持大家“一起聊”。不过在参与人数有十多人时,这样的模式就不再有效率了。因为这会导致许多人参与感不高,很少发言、看手机,等等。同时,也似乎总存在一种需要“找话题”的微妙氛围。另外,由于浙江大学是一所很好的大学,所以有的同学是带着思想交流的目的来的,而不是单纯的社交,有时候这两种需求并不能自动地协调。

在人数增加后,新的基本模式便是,在起初的时间“一起聊”,当参与者基本抵达后,变化为“分开聊”。此时,每个人要自己寻找自己要聊天的对象,而且尽量维持“流动性”。最后,当有些参与者离开,所剩者不多时,再回到“一起聊”。

后来,根据一位主要成员的建议,参与者扩大到所有对文科话题感兴趣的人,而不仅限于文科生。于是,一些非文科生也加入了进来,给活动带来了新鲜的氛围。在大多数时候,参与者的男女比例都是均衡的。

对我个人来说,一个很奇妙的事情是,本科生、硕士生和博士生能其乐融融地玩在一起。在中国校园的”学长学姐“文化中,不同年级的人之间有一种微妙的等级感和距离感,更不用说本科生和研究生之间。但在”盛宴“中,这些感觉在很大程度上被缓解了。本科生是一所大学的主体。实际上,在我读硕士生以来就很少跟本科生打交道了,没想到在这样一个场合又有了这样的机会。

有一次活动,它从晚上六点开始,一直持续到了凌晨三点钟,许多参与者聊了九个小时,且意犹未尽。这也导致楼上的住户在校内论坛发帖指责我们在夜间制造杂音(这种做法颇为有趣,因为这个人大可以当面沟通,而不是在网上发帖)。有人说,当她离开那个场地时,感觉“盛宴”彷佛是“梦蝶”。有人说,如果那个房间是木地板就好了,这样大家可以躺着聊。有人说,她一周的每一天都期待着举办活动的这一天。而我也因为能够通过“盛宴”认识大家而感到荣幸。

“也许你该找个人聊聊”

社交是奖赏性的。“盛宴”已经举办十二次活动,鉴于它还是一个新生事物,但是却已经非常成功了。现在,这一活动的运营已经交给了比我更加优秀的人。

它的尝试使我体会到,社交是人们的一种内在需要,但是由于自己缺乏社交习惯和环境缺乏社交氛围,使得许多人对于社交活动望而却步,使得自己的这种需要无法得到实现。我所能做的是尽可能通过网络文案吸引人们参加,打破校园内既有的人际关系格局。然而,无论是恰好浏览到帖子的,还是看到帖子决定参加的,都只能是少数。当然,有的人的社交需求已经被满足,参加新的活动带来的边际效益不高。但许多人并不是这样。

“盛宴”当然只能是一所大学里的一个微小的尝试,然而它只要能让参与者享受其中,便是有意义的。但是,如果它的故事能唤起更多心灵勇敢地通过社交去与其他心灵发生联结,让更多校园内出现类似的社交活动,从而让自己的校园生活更加活跃起来,那它的存在便是更有价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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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匿名
1 年 前

坐你旁边的女生是豆瓣网红
https://www.douban.com/people/91386264/

匿名
匿名
1 年 前

才注意到这个活动,想知道下一次举办是什么时候在哪里呢?好想参加~

松易涅
松易涅
1 月 前

“第一次活动结束的时候,大家居然开始谈论“下一次”。我感到非常欣慰,这意味着活动是可以持续。后来三次活动维持了六到八个人的状态。从第五次活动开始,基准人数大约扩大了一倍,并维持在了十三人左右这个量级。到了这个时候,一些新的问题开始出现。

在参与人数在七人左右时,基本的模式是维持大家“一起聊”。不过在参与人数有十多人时,这样的模式就不再有效率了。因为这会导致许多人参与感不高,很少发言、看手机,等等。同时,也似乎总存在一种需要“找话题”的微妙氛围。另外,由于这是一所好大学,所以有的同学是带着思想交流的目的来的,而不是社交,有时候这两种需求并不能自动地协调。

在人数增加后,新的基本模式便是,在起初的时间“一起聊”,当参与者基本抵达后,变化为“分开聊”。此时,每个人要自己寻找自己要聊天的对象,而且尽量维持“流动性”。最后,当有些参与者离开,所剩者不多时,再回到“一起聊”。”

嗯,组织学难题之一。人少了聊不起来,人多了又得分开聊。要么缩减每个人的发言时长,从而保证总体时长不变。要么必须驱离一部分人,使得余下的人可以延长发言时长,同时保证总体时长不会过长。

松易涅
松易涅
1 月 前

真好,真好。流动的盛宴。我觉得中国的大学就缺这种公共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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