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岸上什么都没有:论虚幻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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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岸上什么都没有:论虚幻的目标

在高中入学的时候,每个新生需要填写一个关于个人信息的表格,而这张表格的一个项目是填入自己想考的大学。我不记得我填的什么了,而且那个时候我并没有想到要考什么大学,但总是要写进一个进去。多年后,有人告诉我,我当时填的是“浙江大学”,而我听说后感到有点诧异——这算是一个巧合吗?无论如何,刚读高一的我对浙江大学可谓是一无所知。

无论如何,直到读高二我才逐渐形成了一个目标,而当时身边很多人都形成了这样一个目标。当时,我们把它称呼为“梦想”或“理想”。

我当时的“梦想”是中国人民大学。为什么会是它?可惜,我目前的脑中浮现出来的回忆并没有为回答这个问题提供充分的资料。我当时并不确切了解大学是什么样,更不了解远在天边的中国人民大学。那个时候也没有发达的互联网,所以我也并不确切了解中国人民大学的校园风貌,也不了解这所大学的气质和历史。在高二的暑假,我曾经去北京旅游,并且专程在那几所大学里转悠过,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中国人民大学长什么样。

总之,我是在对一个对象几乎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就把它视为一个目标。用弗洛伊德的话说,把它变成了力比多的贯注对象。这有点像那些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的网恋。在这些情况下,一个人贯注的对象在很大程度上只是自己的主观创造,而跟客体本身关系不大,而主观创造和客体也不一定要产生联系,所以这基本上是一种幻觉(hallucination)。许多网恋对象甚至网友对见面感到担忧甚至抵触,这是因为他们恐惧现实会打破他们自己的幻觉。青少年特别容易陷入幻觉而无法自拔,无论这种幻觉是一个目标的大学,还是网恋。

读高二的时候,有一次年级集会,学校邀请了一位煽动型演说家,让我们所有人站在下面听他演说。大多数人都不为所动,但有些同学似乎特别容易跟着陷入狂热。那位演说家邀请了几位同学上去跟他互动,其中一个环节是让同学们大声喊出自己梦想的大学,而其中一位男生竟连呼三声“中国人民大学!”“中国人民大学!”“中国人民大学!”由于他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喊这个名字,喊完这三声后他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那一刻,我开始反思所谓的“梦想”——为什么这个人也想考中国人民大学?我跟这个人有什么共同之处吗?中国人民大学究竟对他意味着什么,以至于他陷入了片刻的癫狂?但由于我当时只是具备极其有限的反思能力,所以结果只是我不再对外宣扬“中国人民大学”,并且也逐渐跟它摆脱了关系。

后来我在新闻里读到一些南方科技大学教育改革的消息,我才逐渐转变了方向。自那以后,我的认识是,南方科技大学是一种有希望的新型大学,而其他的大学都是无可救药的旧大学。唯一的问题在于,它似乎不招文科生。读高三的有一天,南方科技大学派人来学校宣讲,我立即前往,询问他们是否招文科生,而我得到了意料之中的否定回答,于是便只好悻悻离去。

我们班每个人都在教室后面的黑板上写上了自己的“梦想”的大学,而我写的是“南方科技大学”,那个时候我已经知道南方科技大学不招文科生了,所以这次书写也是一次对集体情感仪式的抵抗。

四川人对江苏和浙江兴趣不大(请注意左边角落里的“浙大”)

高三这一年对于许多中国人来说都是不堪回首的一年,从早到晚,拥挤的教室里人们只是在做同一件事——做题。这一年在我的无意识留下了深刻的印记,因为多年以后我还会做关于高三和高考的噩梦。

一个“梦想”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一个驱使自己坚持下去的信念,即便它实质上是多么空虚。但是,对现在的我来说,它的实质性要比有用性更重要。所以我是断然不会去做高中老师的,因为这样的话我就不得不去假装尊重那些空虚的梦想,并且痛苦地意识到我的学生们对生活在这个国家的前景的肤浅乐观。当你日思夜想要“上岸”时,我只会带着痛苦的讥讽口吻说:也许岸上什么都没有

然而,一旦从高三的沉重负担中解脱出来,人们似乎也更容易从那种空虚的梦想解脱出来。班上大多数同学都没有实现自己的“梦想”。一位同学的“梦想”是北京大学,但是他考上的是浙江大学,他显然感到非常遗憾,发了一个QQ空间动态说,“我们以为我们的梦想都会实现。

尽管那个作为信念的“梦想”陪伴了很多高中生至少两年时间,尤其是在高三那阴森恐怖的一年成为了它们为数不多的信念,但事实证明,一个人在高考后从心理上完全地抛弃“梦想”大概只需要两天时间。

我愉快地填报了志愿,并心怀期待地去了四川大学。读本科的时候,我偶然会想起中国人民大学,并且逐渐发现这个学校的气质跟我的个性完全不符。我的一位朋友曾经在这所大学读硕士,而根据他的说法,他毕业的时候几乎是从那个学校逃出来的。真是不可思议,为什么我读高中的时候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稍微一思索就知道,所谓的“梦想的大学”几乎是被符号化为排名体系中的一个位置,而失去了它们本身的气质。一般来说,以你现阶段的考试成绩来说,你是考不上这些学校的,但是也许你再努力学习一番,并且再加上一些运气,也许你就能考上。所以,所谓的“梦想”只是反映了你想要考得更好并且获得更高排名的欲望。至于这种欲望背后的驱动力来源则是另一个复杂的问题。

高考和网恋主要是青少年面临的问题,但许多年轻的成年人却也面临类似的问题。只不过,高考变成了考公,而网恋变成了看直播和追星。它们都是虚幻的目标。当成年人在嘲笑那位要去大城市拱白菜的衡水中学青少年时,他们自己也在做着类似的事情。

如果说高考和网恋的问题主要还发生在内心,并且看成是一个成长阶段的话,并且可以赋予某种青涩感的话,那么问题似乎还不那么严重。考公、直播和追星的疯狂程度却不仅在于内心,而且也是外显的。

伴侣给主播巨额打赏而闹离婚的事件,以及主播因为美颜、换脸和换声软件出差错而露馅所导致的退款事件,都在频繁发生。有些人打赏主播出手阔绰,却对身边遇到的乞丐十分冷漠。最近,一位女主播被自己所在公司告上法庭,因为公司要求她跟“榜一大哥”“谈恋爱”而她拒绝了,而这一说法或许只是上床的委婉形式。直播行业似乎在影响各个年龄段,因为“一笑倾城”和“秀才”在中老年群体那里也收割了不少粉丝,有些中老年人甚至专程前往他们所在的地方寻找他们。

在追星领域似乎没有发生什么新的现象,尽管疯狂程度从未下降。考虑到中国大陆的新锐年轻明星越来越缺少个性——这些人的性格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种情况似乎更加令人担忧。为什么人们会对一个没有个性的人贯注那么多的力比多?

对于大多数情况来说,考公、直播和追星都是陷入了虚幻的目标,或者说,陷入了由自己主动构造的或者受他人和文化影响而形成的幻觉性的欲求之中。这种虚幻的目标与客观对象只有很小的联系。

直播和追星的幻觉性质是昭然若揭的,所以这里没有必要详细展开。接下来我稍微着重探讨为什么考公——对大多数人来说——是一个虚幻的目标。在山东,考公准备是从高考后立即就开始的,并且那里已经出现了封闭式住宿式的考公培训机构。这一切看起来只是高考的直接延续。

有些人认为公务员意味着一种较高的社会地位。但这只是在认同这一信念的小圈子内部有效,而对并不认同这一信念的大多数人来说无效。一般来说,只有体制内职务到了一定的等级才会被承认属于较高的社会地位,但大多数基层公务员注定无法到达那个等级,所以他们的社会地位跟普通民众没有什么区别。所以,假如一个人认为一“上岸”就进入了较高社会地位的等级,那么这就是陷入了幻觉。

不过,我担忧的是一种更一般的情况。高中生的“梦想”之所以是虚幻的,是因为他们的“梦想”并不反映那个大学本身的性质以及自己的个性跟那个大学的气质的匹配性,而仅仅是反映的是自己在考试排名中的理想位置。由于这个理想位置是相对于其他所有人的考试成绩,所以考试排名中的理想位置也可以看成是一个凝缩版的社会比较,它可以作为日后的一切形式的社会比较的预演,以便让他们尽快适应社会比较。中国人在很小的时候就会被家长和老师灌输一整套关于“别人家的孩子”的社会比较的观念,而这本质上是由它者灌输给自己的理想。

同样地,在大多数情况下,考公的“上岸梦”同样并不反映公务员工作本身的性质以及自己跟这份工作的匹配性,而同样是由它者灌输给自己的理想。这些人相信公务员这份工作是“好”的,并且也能给出一些理由来为之辩护。但是,支配他们去考公的深层观念和那些理由(如稳定、待遇、不用加班等)在本质上却是脱节的,因为这些理由是从外部找来的,而不是由自己的深层观念所直接生成的。这种脱节有很多现实表现,比如一个人说企业太累不想加班而去考公,但假如这个人如愿以偿考上公务员,并且发现公务员也在加班而且没有加班费后,这个人就会放弃当初这个理由。这说明,当深层观念和理由冲突时,他们会选择深层观念而不是理由。

陷入上岸梦的人往往都对岸上的景象产生了幻觉,而假如他们真的上了岸,往往会发生现实跟自己此前的幻想大不相同,于是不得不去适应新的情况。这些人大多会陷入客体关系理论家唐纳德·温尼科特(Donald Winnicott)所说的“虚假的自我”,亦即一个建立在迎合它者愿望而不是遵从自己的真实感受基础上的自我。在温尼科特看来,陷入“虚假的自我”的人的人生很有可能会缺乏意义感,因为他们总是在尝试着适应这个世界,而不是把经历和体验这个世界,并且把世界当作是可以满足自己主观愿望的场所。

当然,这里有必要强调一下,我所说的是大多数人,而不是所有人。我身边也有这样的朋友,他想要考公,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而且难得可贵的是,他还知道自己不会从中得到什么。但这并不是大多数情况。

总之,考公、看直播和追星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中国的成年人特别容易陷入的虚幻的目标。当他们陷入了这样的虚幻的目标时,他们的心智状态就和那些准备高考和陷入网恋的青少年一起退行到了非常幼稚的水平,即生活在一个由自己织造的关于客观现实的主观景象中,并且以为这就是现实。虽然这种状态在某些情况中可能是意义重大的——对于小说家和思想家来说尤其如此,以及对于度过像高三或牢狱生活这样的艰难岁月——但是假如让它主宰自己的人生,而不是主宰自己的想法,那么它就是有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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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 “也许岸上什么都没有:论虚幻的目标” 》 有 21 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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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觉得大多数人需要依靠幻觉才能活着,否则全都会自杀或者杀他。他们既没有学会摆脱幻觉,也不可能被允许摆脱幻觉,也或许不愿意摆脱幻觉——三者是相互促进的。

    最关键的是,这些个体的幻觉不是零散的,而是构成了社会文化,成为规范、品味、身份……以及——最重要的——幻想的模式。

    比如对公务员行业的幻想关乎权势,对学术行业的幻想关乎智慧,对时尚业的幻想关乎高贵品味,对商人或资本家的幻想是挥金如土,对环卫行业的幻想是低贱……以及对所有可以积极幻想的行业都等于“精英”——这个词从日常或字面上理解就是人中龙凤、天生优等、天赋特权。

    我路过那些辉煌的学院门口,目及青春的容颜浮现乐观的朝气,常常好奇,这些研究十分老旧过时又没有多少哪怕是智识贡献的学术问题的年轻学生,是什么在支持者他们快乐地、并且常常是自豪地重复那些看起来不需要多少智力的研究工作尤其是操控发表话术?排除智力上的自我实现(这是当然,因为那些工作不需要突出的智力),排除研究的现实效用,我所知道的只有他们对学术工作的幻想。比如分析一个异体字的词源,或者小说角色的一个微笑,或者前贤一个未加证明的潦草暴论,在他们心中仿佛手擎火炬带领愚民直面可怖的黑暗、拯救地球免于毁灭。他们是知识与希望的守护者,默默无闻反而提亮了这个身份的荣耀。当他们端起校园内廉价咖啡吧里一杯涩口的咖啡,知识照亮黑暗世界的神圣感、拯救地球免于毁灭的荣誉感,伴随着苦涩的咖啡因给他们注入了无限力量。

    这种力量不仅寄存在那一杯廉价咖啡里,而且渗透于每一杯廉价咖啡、图书馆里每一页被翻旧的纸、校门每一晚的亮灯、每一次脱口而出专业术语,每一件符合所谓学院风的衬衫、每一次打理儒雅的发型、每一件白色实验服、每一瞬坐卧草地时的湖光山色……所有这一切,就是幻想模式的体现,就是维系集体幻觉的关键,也是维系学术行业的可疑的正当性的基础。

    其他行业,尽管细节不同,也结构与规则亦此类耳。

    1.  的头像
      匿名

      btw,冷博士和你浙真是命定的缘分,太浪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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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匿名

        从冷博士近来发表的博文来看,似乎对“虚幻”这一概念表现出执着的兴趣,这让人不禁对他的精神状态产生某种担忧啊。

        上面一番对学者的戏谑,让我想起前不久看到的一段论述:古典的知识人不在专业工种中工作,修昔底德、柏拉图、以赛亚,或是保罗和奥古斯丁,他们都首先是homo politicus,都有自己的正事做,然后在自己的政治社会的位置中产生了反思性的需要才开始了书写。知识分子把知识生产变成唯一的正事,一定是现代性最糟糕的后果之一。我个人也认为,全职学者不仅有空谈误国的嫌疑,而且若细加追溯其研究的资金来源,还可能有沦为附庸和喉舌的道德瑕疵。

        笛卡尔在《谈谈方法》中也谈及:“普通人的推理所包含的真理要比读书人的推理所包含的多得多:普通人是对切身的事情进行推理,如果判断错了,它的结果马上就会来惩罚他;读书人是关在书房里对思辨的道理进行推理,思辨是不产生任何实效的。”这样的描述让我想起对“扶手椅上的人类学家”的批评。诚然,在发表任何言论后总是能找到全身而退的途径,这样的人生未免太轻易了。这也是层出不穷指点江山的“专家”们遭人反感的原因吧。

        言归正传。博主的题目让我想到曾经在李毅吧广为流传的一首歌,其中有几句写道: “他依然向往着长岛的雪,依然向往着潘帕斯的风吟鸟唱。很久我才知道,原来,长岛是没有雪的。”不知博主是否知晓? 盖茨比在遥望海岸边的绿灯时黯然失神,沟口在焚烧金阁寺的熊熊烈火下缓缓点上一支烟。仅存在于意念中的极致的美,既无从抵达,也无可逃避。然而,虚无的幻影并没有阻止他们采取行动。那么对于永恒的怀疑论者而言,所剩下的选择好像已经不多了。博主在结尾处好像对付诸行动有着清晰的自觉——这是不足取的。让我有了和其他评论者一样的困惑:What’s the alternative?

        BTW,博主的配图是AI根据某句话还是全文生成的呀?或者是通过博主自己的描述? AI似乎也展示出某种自己的理解。(容易注意到这条路面上是有很多裂纹的,尽头也并不清晰。)

        1. 原来笛卡尔还说过这样一句话,而这样的话在20世纪以来也在被爱因斯坦(见跟弗洛伊德关于战争与和平的通信)和托马斯·索维尔(见知识分子与社会)等人重复说过。

          关于全职学者的诞生是糟糕后果的结论,虽然极具启发性,但难以全盘接受。学者“空谈”并不导致“误国”,除非执政者相信了他们所说的话,或者说,学者影响了公众意见,而公众意见进而使得执政者不得不改变政策。从话语到政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空谈”属于言论自由的一部分,这是不可能被禁止或约束的,而在理想的情况中,不同派别的言论在公共领域中发生竞争,使得任何一种意见都不可能被简单接受。

          盖茨比的那个场景我印象深刻。考虑到那个女人被证明不是什么好人,所以这的确很像是幻觉。

          一般地说,人生不能围绕一个幻觉来行动,虽然在特别时期可能会有用。由于是像考公这样的幻觉是由外部因素塑造的,这样的话,本质上过的不是自己的人生。

          是根据全文生成的。虽然我不是很确定,但这种裂纹似乎在这种石板路码头很常见…或许裂纹没有特别的寓意。

          1.  的头像
            匿名

            因为我是回复一楼那位朋友,ta描述的是不事生产的学者自鸣得意的学术意淫,所以没有涉及到理想情况下利益无涉且具备反思精神的学者。但即便有后者的存在,我想更深入地介入社会运作的学者,他的学术生涯也会更有生命力。

            我当时在写这段话时,想得是赫希曼的《欲望与利益》(实则为“激情与利益”,我读的英文版中两个概念分别是passions和interests)。虽然我本人也亲奥派,但我明显感觉到,他所说的资本主义对统治者天然的束缚和对财富聚敛者“激情冒险”的限制,其论断太像一种对现有制度的辩护了(刚巧处于一个需要为它辩护的年代)。但正如在哈夫纳预言柏林墙不会倒塌的三年后它就不复存在了一样,资本主义也没有完美地平衡人类的激情,反而抑制了人类其他方面更可宝贵的激情。不过赫希曼一再重申,未实现的预言比起已实现的更有研究价值。所以学者们不管做出何种论断,仿佛永远立于不败之地似的。

            言论自由当然值得拥护。我想对于出现在这里的评论者,并不需要对这一点反复陈说。我也似乎没有流露出禁止的意思,但对它们的价值值得重估。

            荣格似乎说过:“什么是幻觉?我们凭什么标准来判断某事是幻觉?对于心理而言,真的存在我们可以称之为‘幻觉’的东西吗?我们乐于称之为幻觉的事物,对心理而言或许是生命中最不可或缺的东西,如同氧气之于有机体,一种至关重要的心理现实。心理根本不在乎’真实’和’虚幻’。因此,我们最好说:凡是起作用的,就是真实的。”这好像堕入了实用主义的范畴,也和您对《盗梦空间》的解读很类似。能被察觉到的“幻觉”还是幻觉吗?这种时刻的自省是否会让人失去行动的勇气?这是我关心的。显然我不是在问考公之类或许外在上就令我无法认同的事物。有趣的是,我做的大部分梦都是lucid dream。我觉得这就是神经绷紧过了头的表现。

            这个码头中间全断了啊😂裂纹不是横向贯穿的么? 我感觉下一秒它要分成两段了。不过让AI审一遍稿很有意思。我有时候写点东西,但全发给AI似乎感觉有点羞耻。

            1.  的头像
              匿名

              关于幻觉这段很inspiring and disturbing。我似乎感觉大家对“幻觉”的定义有许多不重叠。

              如果遵循严格的心理学传统,幻觉的定义如下(来自APA词典):a false sensory perception that has a compelling sense of reality despite the absence of an external stimulus. It may affect any of the senses, but auditory hallucinations and visual hallucinations are most common. Hallucinations are typically a symptom of a psychotic disorder, particularly schizophrenia, but also may result from substance use, neurological abnormalities, and other conditions. It is important to distinguish hallucinations from illusions, which are misinterpretations of real sensory stimuli.(在缺乏外部刺激的情况下产生的一种具有强烈现实感的虚假感官知觉。它能影响任何感官,但最常见的是听觉幻觉和视觉幻觉。幻觉通常是精神障碍的症状,尤其是精神分裂症,但也可能由药物使用、神经性异常和其他疾病引起。需要区分幻觉与错觉,错觉是对真实感官刺激的误读。)

              不过,心理学的定义很显然非常狭窄,是专门适用于这个学科实证研究范式的。譬如一个人想象在世界的彼端有另一个人爱着自己,这样的想象就不是如此严格定义的幻觉。但我想这种想象是这个页面上的博主和回复者们所乐于接受为幻觉的内容。

              与心理学相反,如果遵循佛教之类宗教的看法,则色声香味触法没有不是幻觉的。对非教徒之间的讨论来说这样定义似乎过于宽泛了。

              我猜一个更折中的定义——暂时不那么严格——可能是体验的主体对过往体验的怀疑,或者主体基于反思的经验(以及其它必要证据)对当下体验的怀疑:i) 主体a在某时刻t认为事态是s,a在之后的时刻t’ (t≺t’) 认为s不为真,或 ii) a在t时刻怀疑自己在t时刻对事态的认识s为真。
              但这个定义将导致一个博主厌恶的结果:只要主体不怀疑自己当下的认识,并且往后也不怀疑(我想“怀疑”当然必须限制在意识层面)自己的过往体验,那么对主体而言一切体验都不是幻觉。年轻的文科博士屎上雕花时意淫着自己在拯救人类文明,这种认识对他而言就像吃饭咬到舌头痛到面部抽搐一样真实。母胎单身在见色起意的交尾冲动中以为是圣洁的浪漫爱情从天而降,这种认识对他而言也和性交快感一样真实。

              我个人非常倾向于认为,对幻觉的这种自省或警觉,严重损害行动的勇气,即便这种自省或警觉让人更接近真实。

    2.  的头像
      匿名

      歪楼,来一个比喻。

      上岸,或许可以理解为人间中的天堂,一个永远如春、没有终结的彼岸意象。
      赋魅时代的人们上岸就是上天堂,于是在人世数十年勤勤勉勉做神的奴仆;祛魅后的世俗社会中,终极的彼岸不再是沐浴上帝光辉的天堂,也不是无限轮回或者涅槃,而就是骨灰一抔,棺材一具,意识和肉身的彻底消散。多么令人沮丧呀。
      彼岸即是死亡,没了上天堂的奔头,也没了一个确切的答案兜底。于是在生与死亡之间的漫漫蜉蝣人生间,开始修筑、渲染起各种人造的天堂,便可以不去思考生命的有限了,当下的生命能量也有了去处,尽可能多地贯注在游向人造彼岸的努力之中。
      此时个体生命不再是掷出的弧光,而是被一道道岸切成的碎片了。失去了成长的、发展的连续感,人在上岸前孤注一掷,露出可憎可怜的非人模样;上岸后,彼岸成了此岸,而奔向下一岸的时机还未到来,或者在察觉到受欺骗的事实后,失去了再为自己谋一岸的力气,于是为了安定于此,参与到错把此岸做终极彼岸的虚伪表演之中(见前面评论的描述)。
      可是一旦入局,此岸的丑恶面目尽数展现之时,意志力再强大的演员也需要喘息时刻。于是,直播与追星等等产业应运而生——建筑在虚幻的想象之上,由他人作角表演,一个永远无法成为现实的完美彼岸。
      这世界不存在岸,唯一的靠岸就是嘎掉。
      不过,人可以不依赖“岸”的幻想存活吗?

      1. 说得很好。太棒了。太棒了。

        人当然可以不依赖“岸”的幻想存活,而且方法有很多。虚无主义者(如本楼的楼主)、悲观主义者和解构主义者就是一个方向;同时,人文主义者和存在主义者则是另一个方向。

        不过,对于虚无主义者来说,人文主义者或许只是构建了不同的幻觉。比如说,或许有些人对于工作有一种内在的热情,但他们也会把这种热情视为幻觉,而且往往也会把浪漫爱情视为一种幻觉。

        这里是有分歧的地方,我觉得热情和浪漫爱情——如果不是非良性的——那么就不是幻觉。关于浪漫爱情是不是幻觉的问题,之前的文章已经有过讨论。而且很显然的是,浪漫爱情即便是一种幻觉,它跟上岸幻觉和宗教彼岸也有本质区别。

        总的来说,就是,可以不依赖幻觉而存活,而且我相信这样会过得更真实,而且更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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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匿名

          谢谢,看到您的文章后丢到脑子里面重新加工了一下,为了简洁有很多直觉的行文,算是对您文章的一个简短重述了。

        2.  的头像
          匿名

          接着胡诌。
          关于最后一句,“总的来说,就是,可以不依赖幻觉而存活,而且我相信这样会过得更真实,而且更有意义”,赞同。
          在我的理想情境之中,人的生命发展动力就是不断地破除幻觉。破除幻觉的过程也是谦卑地从真实环境中习得新知、形成新幻觉以待再次迭代的的过程。破除幻觉的前提条件是引入新变量,这样才能从旧有条件中走出来,推断得出新知识;证伪幻觉的最终表征,大概也是基于既有幻觉的预测在外界环境中失了效。
          一个人如果一生活在幻觉之中,可能像堂吉诃德一样,拥有一身牛一样使不完的力气和勇气,然而他可能就像那句话说的——他的肉体在80岁死亡,而他的灵魂20岁就死了。因为20岁生日之后,他的灵魂就对外封闭起来,在自我的幻觉中自娱自乐,如此有何意义?60年的岁月不过是前20年积攒起来的经验的无限重复罢了。
          固然,一个人没有判断力的时候,ta可以四处乱走,闯荡出一点生存空间,从事实层面来讲也能活,活得或许还不错。不过我认为断不可以此为托词,就不去对自我幻觉进行反思了。
          The unexamined life is not worth living.

          1. 说得在理。不过这种情况的确是大多数成年人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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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匿名

              嗷呜,按我的性格,大概做不了大多数的成年人了。

    3. 这似乎是选择。多年以前还喜欢看网文的时候,有一篇文章里有大概这么一句话:你发现你做的事情毫无意义。

      在电影《盗梦空间》中,柯布的妻子选择把那个陀螺藏在保险箱里。她知道这是梦境,但是这一切都太美好了,以至于她选择留在梦境里,而不是回到现实。关于梦境是不是如此诱人以至于做梦者不愿醒来,或许可以了解一下那些练习清醒梦的人。

      那么,学术行业里的人真的完全没有在人生中的某个时刻发现自己做的事情意义不大或毫无意义吗?尤其是你浙的96年博导和99年博导?我觉得不大可能(不过要强调的是,学术本身是意义巨大的,出问题的是中国学术这个行业)但是他们选择停留在幻觉中,而不是展开反思,更不用说逃离。

      打开微信公众号,可以看到反思中国学术行业的文章和评论简直是汗牛充栋,仿佛人人都在“举世皆醉唯我独醒”,但问题是好像大家还是醉的。这里涉及到你所设的集体幻觉问题,这是本文没有讨论的。

      集体幻觉和个人幻觉在本体论上就算不同的。集体幻觉很有可能是这样一种情况:每个人都是清醒的,但人一旦结为集体,集体马上就陷入幻觉,尽管每个人其实还是清醒的。这里我和你的看法似乎不同,你认为集体幻觉是个人幻觉堆积而成,而我认为集体幻觉跟个人幻觉完全不同。

      至于集体幻觉是怎么产生出来的,这是另一个问题。无论是勒庞的理论还是社会认同模型都对此有解释,但我觉得还可以有其他解释。

      1.  的头像
        匿名

        可能分歧并不是很大。虽然我比较在意个体幻觉与集体幻觉之间的联系,认为个体幻觉是集体幻觉的基础、同时也被集体所影响操控,但也认为集体幻觉有其特殊模式,不能完全通过加合零散的个体得到。

        顺便,回到上面两个回复中提到的关于其它可能的问题。我在读到 “……我相信这样会过得更真实,而且更有意义” 这句回应时,似乎没有理解这个句子——请原谅我理解能力的缺陷,这两句撇去术语的日常表达让我非常困惑——当我们讨论幻觉(网恋或者小学生追星)或者某种被认为是“内在的热情”或者浪漫爱情时,难道它们(如果用弗洛伊德的话来表述的话)不都是力比多的投注吗?何以见得幻觉就是的力比多的投注,而所谓内在热情和浪漫爱情则不是?

        对于上述诘难,我能想到的唯一回应策略是认为存在先天的(或可能先验的)倾向,使得内在热情或者浪漫爱情不需要后天的经验来塑造,而幻觉则是被经验塑造的。这似乎需要预设先天的(或可能先验的)倾向已经包含了对具体对象的迷恋,使得一些人对某种工作或者某个人产生必然的迷恋。或者另一个更温和的版本,即预设先天的(或可能先验的)倾向不包含对具体对象的迷恋,这使得一些人对工作作为一种活动或者人作为一种交互对象产生必然的迷恋,而其具体工作或恋爱对象则是经验塑造的。前一个预设太强,我不确定你如何辩护;后一个预设似乎与幻觉(网恋或小学生追星)没有什么区别,我也不知道你该如何辩护。

        如果这两个预设你都不接受,且抛弃宗教式的只宣称不证明,我好奇你如何为内在热情或者浪漫爱情辩护?[doge]
        ——–
        btw,我比较倾向于,幻觉之外无论是什么版本的真实,其结果都导致从温和到极端的各种版本的虚无。

        1. 你的这些理解是非常弗洛伊德式的,在力比多还原论的前提下,那么人的很多状态都只能是幻觉了。我不觉得现在还有几个这样极端的弗洛伊德主义者。

          我支持前面这个预设。辩护将在最近的一篇新文章中展开。

  2.  的头像
    匿名

    首先并不是很多人都如作者所在的高中一样在高三时的梦想都是考上名校,也有好大一部分人当时的梦想其实很单纯:顺顺利利度过高三这一整年就好,然后就是想象或者早早规划考后那个漫长的暑期如何愉快得度过,无论成绩如何。有的想着打工,有的计划旅行,有个思考伴侣,总之和考上哪所大学并无多少直接关系。至少鄙人当时所在的高三环境是这样,看似有些“不着调”,但却是难得的人间清醒。
    另外就是有多少高三学生会始终在心中揣着名校的梦想?总会有“猛回头”的时刻吧?哪怕只是一瞬间。正如作者这样的优等生,难道在所谓的“地狱”一整年期间,每分每秒都在想着如何考上名校?
    其实一直想知道:纵使作者经历的是不愿再回首的埋头刷题的枯燥经历,试问可有零星片段是值得珍藏和回忆的?或者这么说:相较于当时的无奈与逼不得已,此时此刻就真的回味无穷了吗?截止目前为止,是在漂亮国的那一年才是您的高光历程吗?

    1. 是的,我的概括不具有代表性,本质上只是一小撮人。我是在一个努力学习的学校里面的一个努力学习的班。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后来的人都成了“书呆子”,至少大部分人都在各行各业有很强的工作能力。只有极少数读博了。

      我也遇到过在高三不想学习、无所事事的或者干自己喜欢做的事的人。他们的高中给予了他们这样的机会,这很不容易。当然,我遭遇的这些人还是考上了名校。大部分在高三进入这种状态的人并不会有同样的结果。

      你要说是不是每时每刻都在意淫名校,或者有没有猛回头的时刻,这个不太重要,我们只需要抓住普遍的或主导性的态度。谁没有气馁的时候呢?

      值得珍藏和回忆的时刻当然是有的,但无一例外跟刷题和学习无关,而主要是跟同学的一些经历,一些适合进入电影的片段。比如在草坪里晒太阳一起看柴静的《看见》。比如,在高三那个冬天,我和一个朋友在教学楼入口向外张望着,我说:“只有四个月了。”她笑了,但同时对陷入如此严肃深刻的话题而感到手足无措。是的,还有四个月了,但四个月以后的人生是什么样?没有人知道。当时只是被习题压迫着,看不到任何未来。

  3. “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而且难得可贵的是,他还知道自己不会从中得到什么”
    ——这个过程本身就要付出代价,只不过有些人的代价仅仅是一条比别人提前好几年的信息获取渠道;有些人恐怕需要亲身经历之后才能知晓;有些人就算亲身经历了,也死不悔改。
    人生来就是不平等的。
    鉴于60%左右的人容易受广告洗脑和别的类似操控手段影响,我倾向于认为这是无法避免的,但有些人可以把这种代价转嫁出去(比如父母);“不设定目标,随机应变”这也需要大量的知识(knowledge)和智慧(wisdom),这也是一种博弈的路径,所以这条路径仅仅适合少数人,不适合大多数。
    ps1:我认为任何时候都要给自己留足空间是对的。
    ps2:
    https://www.dwarkesh.com/p/ilya-sutskever-2
    “I do agree that compared to the kind of things that we learn and the things we are talking about, the kind of AI we are talking about, emotions are relatively simple. They might even be so simple that maybe you could map them out in a human-understandable way. I think it would be cool to do.”
    (我的确同意,与我们学习的事物,和我们正在谈论的事情,我们正在谈论的人工智能相比,(人类的)情感相对简单,甚至简单到你也许可以以人类能够理解的方式画出它的(底层)图谱,我认为这是一件非常酷的事情。)
    所以就容易被操纵咯?恐怕大家都在这么干~_~

    1. 顺便,我身边的人,第三类的人(死不悔改)非常多,以至于我不得不采取一定手段来隔离掉他们的影响,虽然某些副作用可能是不可避免的。

      1.  的头像
        匿名

        抛开要不要与他们保持距离以免被殃及不谈,我经常以另一种方式去看待他们,以及所有人——这就是不同的人体验世界的不同方式,而这种体验不是被动接受的,而是在后天加工出来的,虽然这种加工不都有意识的。
        那些不知道自己会从中得到什么就奋力入坑的人,和那些因为把他人的喜好当作自己的喜好而奋力入坑的人,在我看来非常的相似,只不过后者成功地内化了外部的价值,而前者没有完成内化。后者得到了we/our的体验,而不是I/my的体验,前者则是other的体验,其中有多少I/my的体验亦未可知。但他们都不能直接体验I/my的体验。或者用偏哲学的话说,他们的自我都十分可疑。而自我不可疑的人,在人群中极少的,因此可以说他们就像中彩票/被陨石砸中一样只是更幸运/不幸而已。

  4.  的头像
    匿名

    回复所有人,以及楼上的???。

    我这几年越来越强烈地感受到,在这个失去了宗教力量的世俗世界里,个体被迫与生命之流解离(detached)。[当然,在宗教世界里,不解离的代价是献祭给宗教]
    通过制造无止无尽的匆忙,通过物质的焦虑,通过符号的操控,社会剥夺了个体的知识、时间、物质,以及绝大部分想象的可能。因此,生命的体验之流被分割成无数无序的体验碎片;体验也失去其直观体现,而成为符号操控的产物。

    人们见到开放的艳丽的花,他们感叹说“好美啊”,见到朴素或枯萎的花,他们感叹说“好丑啊”。但这种言语结构掩盖了事实:人们实际上已经很难直接从花本身获得快乐或悲伤的体验,他们只能通过给定的符号——盛放的所以是善的、枯萎的所以是恶的——来获得体验。所以他们所说的“好美/丑啊”,并非直接指花本身,而是指“那朵花(在我所知的标准下)好美/丑”。

    人们不能通过一朵孤零零的花,或者一朵不起眼的野花,获得直接的体验;更无法通过此生所见的许多孤零零的花,形成体验之流。这种体验之流被阻碍的结果,是人们需要不时寻找极大的刺激,来制造生命在进行的体验。因此对生命体验的渴望被割让给了旅游和其它充满刺激性的作品。人们需要通过陌生的风景、夸张的五官刺激,才能直接体验到这个世界。就像味觉受损的人,只能咽下齁咸的菜才能感知到一点咸味。

    那些越是融入或者试图融入“现代”和“成功标准”的人,也是越解离的人。

    这种解离的结果,借用乔治·米德的话说,是人们失去了I的体验,而只有me的体验,或者连me的体验都可疑,而只是us的体验——而那些世俗意义上的成功者,因为巨大的掌控感,或许得到的是we的体验。

    但无论如何,都不能说人们“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毋宁说人们只是知道“自己被要求应该要什么”。至于他们能否知道从选择中可以得到什么,已经无关紧要了。因为他们与昆虫已经没有什么区别,围着人造的光源翻飞,或者迷失在夜如白昼的灯火灿烂里。他们停在电线上准备再次奋起舞翅时,是感受着夜晚的水汽,回想起若虫时草叶上凝结的晨露吗?还是在想着那几片炫目的灯光中必然有让自己抓紧蜕皮赢得虫生竞赛和异性芳心的仙露?

    这些解离的人里,有世俗意义上成功的人,有随机应变的人,有世俗意义上失败的人,以及死不悔改的人。他们都不过是被社会机器养出来的昆虫,有些幸运地茁壮成长冉冉上升,有些不幸地若虫夭折或者胎死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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