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左派人士来说,没有什么比坐在自己的书房里,戴着睡帽,思考资本主义的弊端并在社交媒体上发表自己的高深看法更容易的事情了。我也可以做到,但做这样愤世嫉俗的事情不符合我的个性。共产主义在苏联和东欧的戏剧性垮台,以及中国和越南转向市场经济体制,这些历史事实似乎并没有裁决纷争,反而很多人觉得自己的国家需要更多的“社会主义”,也就是更多的政府干预。在网上,许多受过良好教育的年轻人说要把资本家吊死在路灯上,而完全不考虑这样做的经济后果,仿佛自己不需要找工作一样。
在20世纪的各种试验后,大多数人都会同意,中央指令性的计划经济体制是没有希望的。据说,苏联的国家计划委员会的委员们要坐在守卫森严的位于莫斯科的办公室里,给超过2400万种商品确定价格。这些人既不是商品的生产者和销售者,也不是购买者,却要给自己见都没见过的东西确定价格。这个景象的荒谬性在我们看来是一目了然的,但那个时代的人们却很少有人有同样的感受。而后果则不仅仅是居民们经常要排长队购买生活必需品那么简单了。所以,今天的争论一般是,在市场经济体制(在我眼中,这跟资本主义是同义词)中,政府究竟要扮演多少角色?
经济学并非我的专长,让我们从人们的日常生活来切入讨论。跟在经济体制的讨论一样,有些人在浪漫爱情领域也对昔日的社会主义体制有一种古怪的怀旧感。《纽约时报》有一篇文章叫《为什么社会主义下的女性有更好的性生活?》,作者是美国的一位苏联和东欧研究教授。文章提到,在苏联和东欧社会主义国家,“工作单位”为女性提供了基本的生活保障、产假和免费托儿服务,使得她们拥有了经济独立。而现在呢?在向市场经济转型以后,女性们的工作压力更大,导致她们回家后“没有力气跟丈夫做点什么”。有研究表明,相比于西德或统一后的德国,东德女性有更多次数的性高潮,也有更好的性满意度。总之,在社会主义国家,人们有更多“闲暇”,也就是有了更多私人时间,所以有利于更多的和更满意的性生活。
其实,我们不需要历史上的社会主义国家给我们提供实例,我们也知道私人时间对于性生活的重要。假如现在有一男一女流落在与世隔绝的荒岛,他们白天除了要想尽办法生存下去,晚上无事可做,那么当然性生活也会比平常人更多和更好。所以,关键的相关性在于闲暇和性生活,而不是社会主义和性生活。当然,社会主义提供了闲暇,但古代世界也提供了更多闲暇。虽然古人没有给我们留下性生活满意度的资料,但假如有历史学家告诉我们说,古人的性生活满意度要好于今日的人,我也不会感到惊讶。许多人对古代人的生活往往有这样的想象:没有电灯,晚上无事可做,于是只知道“睡觉”。这个想象很有可能是对的。
然而,性生活满意度不等于浪漫爱情。性生活主要是生理方面的愉悦和满足,而浪漫爱情主要是一种精神生活,虽然性构成了浪漫爱情的根基,但这毕竟不是浪漫爱情的表征。
那么,浪漫生活在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之间又有什么差别呢?由于浪漫爱情不像性生活那样可以被量化,所以我们找不到直接的对比资料。不过,中国人的历史经验却是很清楚的,那就是改革开放后,自由恋爱的观念才重新复兴起来。说是“复兴”,是因为在民国时期,青年学生和有教养阶层已经树立起了自由恋爱的观念。而在两个崇尚自由恋爱的时期中间的社会主义时代,我们只见家庭,而很难见到浪漫爱情。浪漫爱情当然是存在的,崇尚浪漫爱情却是一种“小资产阶级的”要受到批判的观念。
不过,这篇文章并不旨在从正面分析社会主义、资本主义和浪漫爱情的一般性关系,因为这对于一篇文章来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接下来我要回应一些左派知识分子对资本主义的一种批评。
现在,一些来自左派知识分子的杞人忧天的、玩世不恭的言论经常萦绕在我们耳边,那就是资本主义正在伤害浪漫爱情,其他可以使用的语词包括“终结”“异化”“衰亡”等等。据说,拉康曾说:“资本主义话语除权了阉割,它不想了解关于爱情的任何事!”。社会学家伊娃·易洛思说拉康的观点“完全正确”,她在2020年出版了一本书叫《爱的终结》(La Fin de l’amour),使自己成为了浪漫爱情的最新末日预言家。不需要说,上野千鹤子也跻身于批判资本主义和浪漫爱情的社会学家的行列。
我们这里要着重分析的是艾里希·弗洛姆的看法,他是德裔美国社会心理学家、精神分析师,也是法兰克福学派成员。法兰克福学派从马克思主义中汲取了大量理论,并且一般地对现代资本主义持批判态度。
我在给纳撒尼尔·布兰登的书写的书评里已经提到过弗洛姆的爱情基础理论的一个致命缺陷,而布兰登也对此做了点名批评。弗洛姆承认了浪漫爱情的独占性,但是却古怪地认为这不具有正当性——他这样写道:“人就其本质来看都是一样的,我们既是整体的部分,又是整体,因此实际上爱谁都一样。”这有如疯人院般的话语完全不符合绝大多数人对浪漫爱情的常感。看来,我们也应该怀疑弗洛姆作为心理学家的资质的正当性。
弗洛姆的著作《爱的艺术》(The Art of Loving)第三章的名字叫《爱情及其在当代西方社会的衰亡》。就像每一个西方马克思主义者,弗洛姆谈到了资本主义社会使得“现代人对自己、对同代人和对大自然产生异化”。据说,“所有的一切——精神的和物质的东西——都成为交换和消费的对象。”在这一背景下,个人就是要“努力地适应进行交换、接受和消费的要求。”,也就是变成了“自动机器”。弗洛姆接着写道:
在这一异化了的结构中,人在爱情上的基本要求是“结伴”思想,这在婚姻中表现得尤为突出。在无数宣传美满婚姻的文章中,一对毫无摩擦的伴侣被奉为是理想的结合。这一宣传同社会要求职员应得心应手的标准毫无两样。这个职员必须“相应独立”,是一个很好的合作者,宽容,同时又具有进取心,对生活的要求又很高。正像婚姻顾问对我们介绍的那样,一个丈夫应该理解他的“妻子”,并是他的助手。他应该赞赏她妻子的新衣服,也要称赞她做的饭菜。而每当丈夫疲劳不堪、怨气十足地回家来时,妻子则应该体谅他,当丈夫谈到职业上的麻烦事时,妻子应该注意听他讲。如果丈夫忘记了她的生日,妻子不应该生气,而应该通情达理。所有这一切无非是表明这两个人地关系如上了油一样毫无摩擦,但这两个人一辈子都会互不了解,永远达不到“中心关系”,而是敬如宾客,只是尽力使对方舒适而已。这样的爱情和婚姻概念实际上是强调保护自己免遭不可忍受的孤独感的侵袭。在“爱情”中人们终于找到了避风港。
最后,弗洛姆把这种毫无摩擦的结伴性质的婚姻观念看成是“西方社会中爱情衰亡的形式”,因为他们并没有在婚姻中展现出自己的个性。
《爱的艺术》出版于1956年,距今过去了快70年,我们今天已经可以很好地检验弗洛姆的这一末日预言——很简单,他错了。浪漫爱情如今在西方社会处于人类历史上的最好时期。当然,这不意味着做到了完美,而且我们的确能看到很多问题,尤其是Tinder时代以来的各种令人忧虑的现象,但也只有像伊娃·易洛思这样的货色才会把这些现象说成是浪漫爱情的终结。最近的调查显示,在美国和日本,超过80%左右的年轻女性认为,即便一个潜在伴侣达到了自己的所有要求,但如果双方没有生成浪漫爱情,那么她们不会考虑与之结婚。从历史的角度来说,美国是在70年代实现了这一浪漫爱情观念的普遍化的,日本几乎与之同步。而弗洛姆所描述的这种理想的夫妻形象,跟今天的理想的浪漫爱情的伴侣的形象大相径庭。
弗洛姆所提到的他那个年代的关于宣传爱情的文章的写法——1938年的戴尔·卡耐基的《如何赢得朋友并影响他人》遵循的是同样的写法——在今天的英文互联网已经很难找到了。实际上,后来再版的《如何赢得朋友并影响他人》删除了卡耐基关于婚姻的教诲。如果有读者想了解现在关于爱情的文章,可以浏览《纽约时报》《纽约客》《大西洋月刊》,尤其是《纽约时报》的Modern Love专栏。这些作者谈论的是真正的浪漫爱情,跟弗洛姆自己读到的那些关于爱情的文章相比是天差地别的。
那么,弗洛姆究竟错在了哪里呢?我认为他犯了三个错误。
第一,他混淆了婚姻和浪漫爱情。婚姻不等于浪漫爱情,这是两个不同的概念。跟今天的美国流行的“自我实现式婚姻”不同,50年代的美国的主流婚姻观念的确是“友伴式婚姻”的概念——弗洛姆正确地把捉到了这一点,但是却混淆了婚姻和浪漫爱情。他所谈到的毫无摩擦的理想夫妻形象,其实只是一种理想的婚姻范型,而跟浪漫爱情没有关系。在友伴式婚姻之中,浪漫爱情还没有完成跟婚姻的结合,这要等到70年代以后才大规模铺开。换句话说,浪漫爱情在弗洛姆那个年代不是衰亡了,而是还没有开始。在今天,理想的婚姻范型也不是弗洛姆所说的毫无摩擦的夫妻关系,而是一对真正相爱的知道如何正确处理相互之间的矛盾,并且走向自我实现的夫妻关系。
第二,友伴式婚姻的原因也不是资本主义的“异化”。左派知识分子经常以为自己找到了事情的根本原因——这种貌似深刻的外观迷倒了一代又一代的青年学子——但其实事情根本不是他们想象的那样。在友伴式婚姻的时代,女性的社会角色主要是家庭主妇,而男主外女主内的家庭分工才决定了友伴式婚姻的理想范型。男人是家庭的经济来源,而女人则是家庭的管理员,在这种情况下,为丈夫提供情绪支持也常被认为是女人的家庭主妇的工作的一部分(虽然这未必是责任)。当然,丈夫也意识到自己也为妻子提供情绪支持,毕竟对方并不是一个弗洛姆所说的“自动机器”,而是处于情绪波动中。如果丈夫回到家中跟一个不快乐的妻子待在一起,自己也不会好过。
第三,弗洛姆阅读的所谓宣传爱情的书籍看起来主要是他那个时代的婚姻自助读物,而他却错误地跑到自助读物里去寻找婚姻的理想范型。这就像跑去问汽车修理工什么是好车,而不是去问汽车企业里的设计师或者广大汽车爱好者。修理工所理解的好车当然是故障率低、可维修性好的车,但这只是汽车设计师所考虑的一个维度。而且,他那个年代的自助读物相比于今天的自助读物在很多方面都是相当粗线条的(这也是卡耐基的书的再版版本只包含部分内容的原因),而且做法也很粗暴。它们直接提供一个完美的榜样,而并不操心人们怎样才能做到。所以,那些自助读物提供了一个根本无法做到的没有摩擦的夫妻形象,而这不是婚姻的理想范型,而是一部婚姻维修手册而已。
要不是历史已经证明了弗洛姆的错误,有些《爱的艺术》的读者可能会对他的自以为是的言谈信以为真。但可惜的是,今天的许多读者即便已经把过去几十年的历史抛在了身后,但却还是没有批判性地阅读《爱的艺术》,而且还可能受到上野千鹤子或伊娃·易洛思那样的货色的影响,武断地认为资本主义正在葬送浪漫爱情。资本主义与浪漫爱情的关系很复杂,但我们首先应该承认主要的积极的方面,再去看待那些弊端,这样我们才能站在全局来把握总体。
唉,要知道即使是在互联网时代,信息(或称为“叙事”)的获得也不是饱和的,出于各种各样,必要或不必要的原因。浪漫爱情就是“叙事”之一。不知道哪里看到过一句话说得很好,“浪漫爱”的爱是我们常常听说但却没有见到过的,由此没有任何人能够保证它的实现,即使你尝试去履行。更何况一方持有这种浪漫爱叙事,而另一方基于诸多不同的,来自各方面,或周全或不周全,有身边证明或无身边证明的原因,认为浪漫爱不存在,相信的一方要想向这一方传达这个想法,无异于是在灌输一整套的意识形态,之中的麻烦我就不赘述了。看了作者很多的文章,恐怕光是谈浪漫爱为何必要,不是一个很有启发性的方向,因为大多数人不是不知道浪漫爱的叙事,而是自以为摆脱了这一叙事,很可能就基于一次失败,或者原生家庭原因等等无限可能的原因。我恐怕经历许多次爱的失败才是浪漫爱的追求中的必然之事,如何面对这一失败而不至于投向完全相反的信念中?变得犬儒和现实主义?以及爱真的是一个这么好的事吗?我也有接触到爱带来的痛苦才是个体意识中比较具有启发的部分,我们如何面对这一痛苦,如何解释它和自己的关系。以及对浪漫爱的推崇有时变成一种霸权,好似价值被绑定在其上,没有爱则人生缺失,因为如你所说大多数人也没法是个事业有成的天才,也有大多数人可能没法获得爱情,导致的原因同样可以很多。为什么要去冒险?爱只是信念的一种,问到根去,我们没有了信念,也不再期待有信念。
而在大环境如此的时代,没有信念,不期待爱,你一个有信念,有爱的人很难匹配到别人,甚至成了不选你的原因之一,是一个劣势。我相信那些如鱼得水的人不会来看你的文章也不需要你的建议,来看的人我猜或多或少都有些际遇上的通性,不知道自己的猜测对不对。
感谢您的阅读。
如何处理浪漫爱情中的失败(包括被拒绝、被分手或者一般意义上的分手及离婚)的确是一个很重要的话题,也在我的写作计划之内,不过目前还没有具体的想法。
你谈到的两个观点是目前的反浪漫意识形态的两种典型叙述:1)浪漫爱情只是听说的而没有见过的;2)浪漫爱情是一种“霸权”。我在反浪漫意识形态的书评里也提到过了,浪漫爱情不是一种意识形态,反浪漫才是。这两种叙述都不符合现实情况。浪漫爱情是只要出门就可以经常见到的,比如校园里的情侣。至于浪漫爱情是一种霸权,这纯粹是反浪漫意识形态自己的构造而已,根本就不存在这样的霸权。
至于您所说的“劣势”,我不清楚是哪方面的劣势,如果指的是男性吸引力的话,那应该不会的。浪漫是男性吸引力的正向因素。
爱的冲动是自然的。不然无良的学校不会大力地去反对早恋,甚至远早于一个人有爱的意识的时候。但是这样的爱不一定会长久下去。比方说我曾以为我很爱一个人,但是当生活出现动荡,矛盾的时候,我毫不情愿地意识到自己似乎没这么爱那个人。所以爱的自然性是完全可以依赖的吗?再比方我无法抑制地移情别恋了这样的情况。我想你在不同的生活阶段可能多少会有需要对天然进行压抑,我指已经处在一段婚姻中的双方。
那么也会有人,会说自己就是想要压抑一辈子。不谈恋爱是不是一个错的事,我认为有待商榷,它没有这么简单能够被否定。主动去爱人,你难免会对对方有索求,这个是非常自然的事,如果你觉得你可以做到无索求的爱,那几乎是个圣人了。有时候他人就不想回应这种索求,对吧。就即使顺着你的思路说爱是自然,那么人也可能是一个自然地给别人带来情感勒索的人。让他勒索的人敬而远之。而一个人有意识不想去勒索别人,或是拒绝别人对自己的勒索,其实也就是选择不去进入关系。这当然是痛苦的,但是背后可能有合理的部分,这是可能性的一种。
爱有需要你去建构,自我教育的部分。浪漫爱不例外。我认为你没有意识到你的主张所需求的建构和克制。但我认同你的主张,只是我不认为可以通过扣“意识形态”帽子的方式去克服那些消极想法并达成对别人的说服,特别是对反方。从语义上来说,你先验地认定了爱是好且道德的,不爱是不好且不道德的。那当你在被人拒绝的时候,而这个人还要就持有你认为坏的意识形态,那你不就会很自然地认为这个人很糟了吗哈哈。那么这时候你是要通过理性的判断否定你天然的爱的冲动吗?可能是这么个情况。如果你有耐心,有成功说服他人的经验,导致你不容易弃垒,你势必要通过各种对她所处生活的理解为起点去做尝试(此时意识形态只是一个太大而化之的帽子,你要看到是什么合理的东西支撑了这个人的意识形态)但即使你做到这个程度,结果仍是不确定。我想说这里有命运的部分,不是全然由你的主动性决定的。很多人不是不想爱,不是主动地想去持有反浪漫的意识形态,是生活条件塑造的,给予的。你只有有限主动性,当然也应该要去把握这有限。
我说这些思考可能成为劣势,和上面的论述其实联系不大。是大环境就是多数人宁愿不去思考,宁愿麻木,这些浪漫爱啊,你只说到是自然,我给你补充上挑战和困难的硬币另一面,这些要求本来不是特别的无理但是人们现在也希望去逃避了。如果是一个俗点的人,可能和大多数人共同语言更多,更能聊得起来,不提各种形而上的要求让人感到压力,反而更有可能互相爱上,爱得深的时候,再来讲婚姻责任。这其实也是思考者应该学会的“举重若轻”吗?还是说思考者应该对思想性的本真的交流有要求?我不知道。
马尔克斯说爱是一种虚构,揭示了我们对自然爱的驯服和建构部分,也说爱不需要老师去说明应该是怎样的一种过程,我觉得这里有很大的智慧。因为人的条件就是千差万别,没有一种表达是可以涵盖到所有。霸权是在这个意义上提出的,如果我们有一个模式化的浪漫的爱的过程。你不是有了对的思想就会获得爱。他们有坏的意识形态可能也能遇到爱的人。
其实我打了这么多字,也有点清楚困扰自己的东西是什么了。就是这些思考,并不保证一个人爱的实践上的表现,那么思考的意义在哪里?也就是说个体存在的意义在哪里?既然爱是不全然自主的。
您提到的这些问题每一个都非常复杂。我只能很简单地阐述自己的观点:爱的自然性,如果考虑的是长期关系,那肯定是不能光依赖自然性的,肯定需要用头脑来理性思考对方是不是一个好的伴侣,以及婚姻的存续。头脑和心都很重要。
大多数人在谈到爱的时候很难想到勒索,当一个人在真心诚意地说“我爱你”的时候,是不是意味着“我要勒索你”呢?显然很难会这样去想。所以,假如一个人爱上了另一个人,而这是无回应的爱,那么大多数人还是知道要怎么做的,那就是淡然退场,这样就根本不存在什么勒索了。
给浪漫爱情扣意识形态的帽子的主要是那些社会学家和左派知识分子。而且,我从来就没有想到“爱是好且道德的,不爱是不好且不道德的”,顶多是觉得浪漫爱情是好的,相亲是不好的,而且从来没有涉及道德范畴。
关于你说的“不提各种形而上的要求让人感到压力,反而更有可能互相爱上”,这个是对的。我计划中的一篇文章是探讨约会教练提倡的light-hearted approach的策略,其实大家是有共识的,那就是约会的时候不要让对方感到压力,尽可能聊轻松的话题。所以这里涉及的是写文章和实践的区别,写文章是进行一种普遍化的探讨,但实际操作是另一回事,我在实际操作的时候是不会涉及这些话题的。那么既然二者不同的话,写文章或者思考有什么意义呢?我觉得可以让大家反思某些具体操作背后的原因。就像学习经济学不会让你赚更多钱,但是可以让你知道自己涨薪、失业或者投资盈亏状况的原因。
关于爱是好的且道德的而不爱不是,这个我觉得是你表述出来后,反对方对你的文章可能的一种观感,你没有这种本意我理解。因为你作为一个想要宣扬爱的价值的人,几乎每个想要宣扬自己支持的理念的人,包括激进左派,都会突出那些好的方面,而选择性地回避那些潜在的不好的走向。那么这样一来就会给读者一种偏颇的印象。所以我指出你有些回避了爱的比较残酷一面。正如你说你对失败的感情如何自处缺乏想法。我认为说出那些让人不舒服的真相有必要,尽管它们可能部分地解释了反方对爱的恐惧。但是也会比以前的文章更多地为正反方的互相理解提供可能。
关于勒索,我不是想说别人要来勒索我,而是你可能甚至意识不到自己是在勒索别人。可能有人活到一定岁数,自我认知非常满意,然后他被你的文章说服决定去爱,然后在追求中呢,他发现自己在用情太多的时候,完全不是平常无爱时那样一个冷静的人。无意中也造成了对他人的不好影响。或者是在关系中,也可能类似有这种情况。面对感情上的失败,这个人可以选择接受原来自己有不好的一面,也可能逃避,都是对方的错,都是爱的错,我不要再这么动情了。所以这就涉及自我认知在实际生活中的增进,甚至是破坏。以及我想说可能每一段好的长久的感情都无法彻底地摆脱某种程度的牺牲,也就是自愿接受对另一方好的生活方式,这些都是爱的残酷一面。如果是一个完全你能保有你,我能保有我,那么到重大决定时出于体谅最后可能会是分开。这可能就是爱的模样。
你在说浪漫爱情好的一面,和残酷的一面,仿佛正是平等的均等的两个一面。但其实完全不是,我举了例子,自助书籍Atomic Habits的作者在书里绝大部分内容都是在正面探讨习惯的建立和维持,而最后一章提到了习惯的“黑暗面”。这样做就是很全面的,不是说一定要用相应的比例。
爱有类似的也有不类似的地方。类似的地方是,如果探讨“爱”的话,那么对所谓的残酷的一面的涉及依然只会占很小的比例,而这并不是出于作者的主观偏好,而仅仅是事情的客观性质。比如罗兰·米勒的《亲密关系》也只有极少的篇幅涉及亲密关系的“残酷一面“,这不是他想掩盖什么,而就是这个主题的客观性质。
至于爱情残酷的一面,比如浪漫拒绝、分手或者外遇之类的,对于爱情的完整的严肃探讨来说,这都是一个比例较小的范围。比如最近的纳撒尼尔·布兰登的新译本《浪漫爱情心理学》就是如此。所以谈论一个主题要抓住主要方面。
这个回复是接我的评论下面那位回复我的网友,你对他的回复内容,我没找到可以接上去回复的按键。
你举了一个例子,讲丈夫和妻子一起许多年,然后丈夫突然感到不爱妻子,然后他基于做多年夫妻的经历只能选择将就。我觉得这个例子里的很多细节非常开放,可以有多种的可能性。
比方说“丈夫突然感到不爱”是一个我感觉不那么自然的描述。更具体的情况可能会是,丈夫某一刻不想再纵容这个妻子的某些行为,他觉得已经没有爱去支持他这么做了。那么我们可以想像,他们的关系肯定不是突然破裂的,而是有一个累积的过程,是有一个具体的事情的。如果这个矛盾真的是特别地大,大到不想再这么过下去,我觉得丈夫不可能不做出行动,比方通过改变自己和妻子的相处模式以要求对方改变行为。那么妻子改变了,他们的婚姻得以以一种新的平衡持续下去。
或者说丈夫在除了一定得和妻子过之外其实还有很多选择,他就可能不需要逼迫妻子改变,而是通过离开她去建立他想要的生活。比如和另一个女人一起组建新家庭。但是假如这个丈夫和他前妻的问题不全是前妻的,也有他自己的,那么他有可能和新妻子最后会重蹈覆辙。如果错不在他,他也有可能真的就是有了一个更好的人生。在伍迪艾伦的电影《我心深处》里就有这么一个事例。丈夫在女儿成年后与强势的妻子离婚,和另一个女人好上了,并且这个女人看起来还要是丈夫的真爱,导致他的强势前妻很难接受,最后自杀。
你引用弗洛姆对资本主义下婚姻的异化的描述,我觉得讲得挺好。当然我可能歪曲了原义,只是拿做我自己的论述部件。就是这对不开心的夫妻,这对没有真爱的夫妻,因为彼此满足了对方的经济要求,而觉得可以过下去。我觉得这个在上一代人的确非常常见。假使这个经济要求到了某人生阶段没有被满足,平衡被打破,那么对对方不满的那人一定会有反应,而不是得过且过,不一定当下有反应,而是累积到某个程度会有反应。如果没有反应,相反无怨言地接受了,我们可以说他们的生活里仍然在另外的方面把握到了平衡,可能是爱?
女权主义者认为过去女人在社会风气的要求下,是完全的受害者,特别是男人的受害者。她们就是把过去的女人想得特别愚蠢,毫无主体的能动性。其实女人当然也知道去用社会风气要求男性做到怎样怎样,她们也可以很顺畅地转变为加害者,对男性进行嘲讽。然后这个男性怒不可遏把她打一顿,然后男性就变成了“打妻子的人”,另一个完全不光彩的名头和道德压力需要他去承受。当然,这也只是可能性之一,而不是说过去每件事都存在一个背后是如此。德国的法斯宾德的很多电影都有探讨此类问题,如《四季商人》。
当然可能性很多,但总归一点,那就是看到对方的时候,不再有浪漫的感受了,自己的相应的脑部区域没有那个反应了。而且更重要的是,加上其他原因,觉得这种日子不值得过,还不如单身,或者换一个人。
总结起来就是,人是绝对不可能自己主观决定爱哪个人的。当然调节肯定会有作用,但是相比于“自然的自动选择”,这种调节的作用范围是相当小的。
大佬啊,看那么多文章了终于憋不住评论了。我赞同你的说法。
1. 作者文章是有一些说教意味的,其价值观也较为单一。有一点缺乏对持有不同价值观的具体个体所处的真实情景和其做出的个人选择的讨论和尊重。
2. 爱中有先验的部分,但是直觉的部分应该更多。所谓的浪漫爱情其实也是爱的其中一种构建而已。具体个体真实的爱,会随着人生阅历增加,其内涵中的各种成分也会发生变化。
3. 选择爱的对象是完全可以基于个体自身的主动选择的,所以爱的对象爱的方式也是具体个体对于自身认识,面对他人和社会关系所选择的价值取向的集中体现。或者说是一个人三观的综合性体现。个人选择是需要尊重的,而不应该只随着社会的发展而只往几个明确的方向进行宣扬和塑造。甚至具体个体认为自己完全不需要我们能理解的”爱”,也应该给予尊重。
谢谢阅读,首先你应该会发现我在“文化批评”栏目下面的语气是更激烈的,这是文体分类导致的。
选择爱的对象那当然是不可能“完全可以基于个体自身的主动选择的”,就像一个人没法主动选择自己喜欢什么口味的冰淇淋。举个例子,一对情侣或夫妇,其中一方发现自己已经因为各种原因不喜欢或不爱对方,但这个人要不要基于已经谈了这么久或者结婚多年,考虑到这些事实,去让自己“选择”继续爱对方呢?做不到,就这么简单。这个人能选择的只是将就而已。
唔,我需要打印下来才能发表看法,给我的感觉很混乱,这些描述和评论,也许还需要增加一下行间距。仿佛在阅读陌生的语言。
虽然我对什么国家的女性更幸福这点上确实抱有猜疑,但是你本身应该表述的是减少工作时间和浪漫之间的关系
这里我想提出一些观点
浪漫不分贫富,和浪漫本身的土壤
浪漫不分贫富是一个老生常谈的话题,物质富有和心灵富有是不相关的,女王的狗也许很富有,但是依然改变不了它是狗的事实。
浪漫是人自身的一种机能,如果非要把它剖析开来,特别是用经济或者利益的眼光去看,无异于把镜子打碎去寻找镜子中的人影。浪漫是两个人的,也是一个人的,是一个我眼中的他我和自我的成长互相交织。而这种人内里的状况,并不是一种可以交换到的商品,这是生命的一种本质,是人自身的变化。
浪漫本身的土壤,我觉得从历史渊源上来看,和包办婚姻有关,浪漫和约束是有着巨大的,密切地相关的。如果没有这样一个力,也就没有浪漫可言。
但是如果叫我叙述的话又觉得很困难,我只能知道越是被约束越渴望浪漫,但是如何谈到实质上的浪漫?就好像是一个思维的空洞一样吸引着人,却又并不存在于物质世界。
我还是把它理解成一种自我愿望的投射,并且在他我身上得到满足。
这样的话,浪漫爱情,我们应该如何去理解?因为浪漫而产生的爱情?浪漫维系着的爱情?用浪漫和爱来抵御不幸的港湾?
我觉得即使是包办婚姻,也是存在浪漫爱情的可能性,很难说一个时代的风气,就是完全一样的,流行和小众都同时存在,卓越和平庸的也都同时存在。如果说浪漫只是人身体的某个功能模块,我觉得猴子也能够优秀的使用并不是不可能。
当然以前的人,对浪漫的叙述具有了一定的永恒性,把短暂的时间凝固到永久 ,这种叙述上的偏差就像是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不过在公主和王子的故事里,一起克服了艰难险阻,我觉得这是浪漫建立在困境基础的一种体现。
而且,我对人口密度和亲密关系之间有所猜测,在人口密度很低的地方人们只能互相依赖,他们有限的社会关系,和现代城市的社会关系截然相反。差不多就像是我小时候看到流浪猫,就很关心的去喊咪咪,看看能不能喂一点东西,那时候一周到一个月才能看到一次。
现在流浪猫的密度高到走一圈能碰到十多只,心态就是别蹭,不熟。
是的,浪漫爱是人的一种机能!你所说的浪漫和约束的关系,心理学也注意到这种现象,就是越是得不到可能越是喜欢,当然,对这种现象的解释现在还是开放的。从中应该可以引发很深入的思考。人可真是有趣的生物。
浪漫爱是“一种自我愿望的投射,并且在他我身上得到满足”,这是一个理解的方向,同时还有其他方向,因为一个人也渴望自己被理解,尤其是渴望被自己所爱的人深刻地理解。
嗯嗯,但是被爱的体验就很混乱了喵,每次到这部分记忆就像是一团乱码,然后失去对爱本身的理解。可能感受被抑制了。
看完评论之后有点想骂骂咧咧。。。
理解不了爱情的井底之蛙,不去理解爱而是用自己那一套意识形态去强行套在别人头上。
因为自己不理解,就否定爱的存在,认为爱是虚无的,但是爱带来的痛苦是现实的,就去对人性最自然的一面进行压抑。
连基础的人际关系都可以理解成情感上的勒索,认为爱情是无中生有的,不知道亲密关系是相处中逐步产生。
不过这篇文章最后好像也没写完,我重新阅读注意到你的一个切入点,政府究竟要扮演多少角色,从爱情切入讨论。
后面的内容转向了我不熟悉的领域,浪漫,婚姻,和资本主义的关系。我觉得从社会角度去解析浪漫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我也不理解为什么现在是浪漫爱情最好的时代。
但是倒是对于传统婚姻我有一些话想说,传统婚姻的维系是情感冲动,而不是思考的理性,所以有大量的,看起来不自由的习俗去约束人过于冲动的情感,给予一些可能来自于道德上的缓冲。这些习俗更像是化解摩擦的办法,我们从这些完美的泛型中可以看到当时婚姻的基础冲突。男性对女性的称赞,是不尊重的对立面,而女性对男性的包容,则是责备的对立面。
也有一种可能,是社会改变中, 一些传统的习俗更易,也许更古老一些的习俗带来的权利,就是男性对女性不尊重,而女性则可以随意的责备男性。
是的,这篇文章没有正面讨论标题这个话题,只是回应了一些对资本主义和浪漫爱情关系的批评。
现在是浪漫爱情最好的时代,我主要是从历史角度来说(当然主要以西方和日本为样本,中国情况特殊),就是人们普遍对浪漫之爱有一种信念,觉得这是一个即便不是必要但是非常值得渴望的目标,而且浪漫之爱应该与婚姻结合。当然,这没有解释资本主义跟目前这种情况是不是有相关性是吧,也许这是一种人性的自然力量的勃发,而且是抵抗着资本主义压力而展开的?我觉得不是。我觉得资本主义和浪漫爱情存在正向关系(社会主义和浪漫爱情存在反向关系),但要论证这个需要引用大量的社会和经济数据,我对论证这个是有信心的,只是实在没有时间拿来写文章(其实这都可以写书了),自己的专职研究都没时间搞。
就我的视角而言,集体化生活,我指的是比较单调的集体化生活,会增加对爱情的渴望,和压抑去爱人的能力。也许就像那个心理学家一样,我只希望用我的爱换来我渴望的爱,在这种极端渴望的情况下,爱谁都一样,谁爱我也都差不多。
类似于俗话说的当兵三年母猪赛貂蝉吧。
而文章开头描述的那种社会中劳动解脱的生活,在那个年代很少有人做得到,改开之后才实现了电器化,零几年才家电下乡,大部分妇女还是需要为家务和数个子女付出大量的劳动。
你说得很对,我听说小说《芳华》的一个重要主题就是表现集体主义时代的禁欲,但是电影一拍出来就变成社会主义怀旧感了。增加对爱情的渴望正是对浪漫爱情的打压导致的,稍微一整就变成乱搞男女关系。
社会主义——让一部分人率先实现更美好的性生活
权力是最好的春药。
弗洛姆的占有还是存在浏览了一阵子,确实从马克思那里取了不少经